第四十一章 社会自由讲学之再兴起【宋元明三代之学术】(第8/9页)

凡内在有一种相互共同的信仰,向外有一种绵历不断的教育,而又有一种极诚挚、极恳切之精神,自发自动以从事于此者,自广义言之,皆可目之为宗教。宋、明儒的秀才教,大体以大群全体为归宿,可谓一种“新儒教”。即先秦儒家思想之复活与翻新。彼辈与先秦儒不同者,以“理”字代替了先秦儒的所谓“天”。【而先秦儒讲仁义,似嫌偏于人事,道家遂起犄(jī)其后,阴阳家则还取道家之自然观,以补儒学之不足,遂以阴阳五行求天道,而颇涉于怪迂。宋儒以“理”字释“天”,亦颇采酌道家、阴阳家之长,以弥缝先秦儒在此方面之缺陷。】又为先秦儒所言心性补充了许多存养的工夫。【孔子言仁孝忠恕,皆心性也。孟、荀屡言心性,并注意及于心性之存养,然尚不如宋儒之深切著明。宋儒于此方面,提出“敬”、“静”等字,颇采酌道家、佛家之长。】

在畸轻畸重之间,遂有程 朱“性即理”与陆 王“心即理”之分别。亦即在畸轻畸重之间,而有晚明 顾亭林、王船山、颜习斋诸人之纠驳。若以和尚、道士方外之学目宋、明儒,则犹未能通观宋、明儒之大体也。【论宋、明学渊源,当着眼范仲淹、胡瑗,则得其真相矣。】

他们对自身同有一种严肃的态度,来遵行他们一种纯洁高尚而肫挚的信仰。对他人则同时有一种开明的理性来传播他们的信仰,而形成一种合理的教育。

不幸当时社会智识界之扩大,比他们那一种宗教【或教育。】之进展还要快得多。【即是有机会读书以及有资格做官的人,比肯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数量上超过甚远。】因此他们对于时代徒抱理想,而无法实现。他们对政治常是悲观,或持反对的态度。结果政府【为一辈官僚所盘踞。】亦常敌视他们,屡兴党狱。

程伊川、朱晦庵皆列党禁,王阳明亦几不免。明代书院屡遭焚毁。

而让有名的东林党来结东这一个最后的冲突。

顾宪成尝言:“官辇毂(gǔ),念头不在君父上;官封疆,念头不在百姓上;至于水间、林下,三三两两,相与请求性命,切磨道义,念头不在世道上;即有他美,君子不齿。”可见东林精神极端注重政治与世道。稍后复社诸子,虽以时文相号召,与东林讲性理不同,然其为一种社会结党,足以上撼政治则一。

此种社会讲学、结党干政之风,自宋迄明,弥后弥盛,潮流所趋,至清人入主而中绝。【东汉党锢之狱,由名士清议所激起。唐代之牛李党争,北宋之新旧党争,皆由在朝官僚实际政事之争。与宋、明儒聚徒讲学,而引生朝野之争者有不同。】

四、宋明学者主持之社会事业

宋、明学者彻底改革政治的抱负,始终未有达到;但他们对社会事业,却有相当成绩。举其要者:

一、义庄

此事起于范仲淹。在一个宗族的单位下,来主持救贫、恤孤、公积及义务教育等事业。

二、社仓

此事起于朱子。“常平仓”始于西汉天凤中,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令边郡皆筑仓,谷贱增价而籴(dí),谷贵减价而粜(tiào),故曰“常平”。

至隋文立“社仓”。常平纯为政府事业,社仓则由民间自办。唐代并置常平【积谷或钱。】及义仓。【专积谷。】天宝中,天下诸色米积九千六百余万石,而义仓得六千三百余万石,此皆民间积贮以备荒歉也。

宋神宗行新法,以常平钱为青苗钱,司马光非之,谓:“尽坏常平,专行青苗,丰年无钱平籴,荒歉何以赒(zhōu)赡?”至朱子推行社仓,【在孝宗乾道四年,至孝宗淳熙八年,下诏诸路推行。】谓:“常平、义仓皆藏州县,所恩不过市井游惰之辈。深山长谷之力农事,至远离州县之民,虽饥饿濒死不能及。又其法太密,吏避事畏法者,虽视民莩(piǎo)亦不肯发。往往全其封鐍(jué),递相付授,至累数十年无一訾(zī)省。”社仓则设置于乡村,且不仅于饥饿之赈恤。每年夏,贫民得贷粟,秋熟偿,加息十之二。【若仓积至原本十倍时,则以后贷粟可不征息,惟一石加耗米三升。】其法有似青苗,惟青苗贷金不贷谷,主以官府,不主以乡里,社仓较可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