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第9/14页)
太甲中
这是伊尹奉迎太甲归亳之后,劝勉以修德法祖的说话。史臣叙其事为中篇。
【原文】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
【直解】冕服,是衮冕之服。古者天子通行三年之丧,太甲居忧于桐宫,既悔过修德,到第三年,正当服制满了。而商家以建丑之月为岁首,伊尹乃于十有二月正朔之日,用衮冕吉服,奉迎太甲自桐宫归于亳都。盖既终谅阴三年不言之制,于是可以正位临民,嗣丕基而出政治也。
【原文】作书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
【直解】后字、辟字,都解做君字。胥,是相。匡,是正。佑,是助。休,是美。伊尹既奉迎太甲归亳,乃作书以告,深致其庆幸之意,说道:“君者民之主,民而非君,则无以施政教、发号令,何能相正以遂其生,此民所以不可无君也;民者邦之本,君而非民,则无以供赋役、卫王室,何能君有四方,此君所以不可失民也。昔者嗣王为群小所误,君民上下,几不相保,商家基业甚有可忧。幸而皇天眷顾,佑助我有商,乃默启王心,一旦憣然醒悟,得以克终其德。然后民不至无君,君不至失民,邦家无倾覆之虞,宗社有灵长之庆,自今日以至万世,子子孙孙皆得以席王之余荫矣。岂不为万世无穷之休乎?”大抵太甲嗣位之初,生长逸乐,故不知祖宗创业之艰难,比昵小人,故不知老成忠言之可信,所以颠覆典刑,而不惠于阿衡也。及其亲近先墓而善念自生,斥远小人而非心尽格,遂能尊信师保,率祖攸行。一念转移之间,而衍商家六百年之祚,岂偶然哉!是以人君之德莫要于法祖,莫急于亲贤。
【原文】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师保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
【直解】厎字,解做致字。不类,是不肖。速,是召之急。戾字,解做罪字。孽,是灾。违,是去。逭字,解做逃字。师保,就指伊尹。太甲既痛悔前非,始知伊尹之忠,乃拜手稽首,而致其敬师之礼,说道:“予小子往者昏愚蔽惑,不知君德之所宜,自陷其身于不肖,嗜欲无节,以败坏其处事之度,纵肆不检,以败坏其居身之礼,自速取罪戾于吾身,先王之基绪几于坠绝而不可保矣。夫天作孽祸以垂儆戒,如灾眚变异之类,或气侯偶差,非由感召,在人者犹可挽灾为和,违而去之;若人自为不善而致孽祸,则恶自我作,罪自我受,不可得而逃免也。今我纵欲速戾,此正自作之孽而不可逭者。然往者虽不可及,而来者犹有可图。我于前日既不能信顺师保之明训,而弗克谨于其初,自今以后,庶几赖尔正救之德,绳其愆,纠其谬,以图成就我于有终,则失于前者,可以勉之于后耳。不然,予小子将何所赖而克终允德也哉!”夫当太甲不惠阿衡之时,伊尹之言,惟恐慌太甲不听,及太甲改过之后,太甲之心,惟恐伊尹不言。昔也如水投石,而今也如石投水,可见人心善恶,只在迷悟之间而已。
【原文】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德协于下,惟明后。
【直解】允,是诚实。协,是和协。明后,是明君。伊尹见太甲悔过求助,有图终之志,乃拜手稽首,致敬以复于太甲说道:“人君之修德,不徒感悟于一时,而尤贵贱履之诚笃。诚能省察克治,慎修其身,事必谨守其法度,动必率循夫礼仪,又能着实用功,无有一毫虚假间断,使实德之所流通,足以感动乎人心,自然和协顺从,而无不爱戴归往于下者,这才叫做明君,乃可以嗣守先业,而永保天命也。王欲图终,可不以此自励哉!”
【原文】“先王子惠困穷,民服厥命,罔有不悦。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后,后来无罚。’
【直解】先王,指成汤。无罚,是免于暴虐。伊尹又说:“允德协下,固惟明后为然。然所谓明后,莫有过于我先王成汤者。昔我先王,发政施仁,于人固无所不爱。至于疲癃残疾,鳏寡孤独,民之困穷而可怜者,则尤哀矜体悉,加意惠养,如父母之于子一般。是以亳邑之民被其泽者,咸服从其命令政教,无不欣悦而爱戴之,亦如人子爱其父母一般。不但本国的百姓如此,便是当时并列侯邦而为邻国者,其民苦其君之暴虐,亦莫不戴我先王以为君,相与说道:‘我辈困苦,不得聊生,专等我商君来救援。我君若来,必能除暴伐恶,拯我民于水火之中,自令其免于酷罚矣乎!’夫先王诚心爱民,而得天下之归心如此,正所谓允德协下之明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