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接受“裸体艺术”,到底有多难?(第2/3页)
门卫拿来了一个小男孩传递来的纸条,学生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晓君做人体模特的事,被父亲发现了,她被打得遍体鳞伤,锁在屋子里不准出来。无奈之下,陈晓君只能托弟弟来传个纸条。
面对面面相觑的学生,刘海粟脱去了长衫,只穿一条裤衩,坐上了写生台:“我早就想尝尝做人体模特的滋味了,今天终于能如愿了。大家开始吧。”

早期上海美专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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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刘海粟面临的麻烦,还远不止这些。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使用女性人体模特,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一直是多方抨击的对象。上海总商会会长兼正俗社董事长朱葆三就给刘海粟写过公开信:“先生以金钱势力,役迫于生计之妇女,白昼现形,寸丝不挂,任人摹写,是欲令世界上女子入于无羞耻之地方也……”
面对多方责难,刘海粟一一提笔回信,坚决反驳,决不屈服。结果,1926年,一直不甘心的上海市议员姜怀素致信当时的军阀孙传芳,请他主持公道。当时上海的《申报》和《新闻报》全文刊登姜怀素的信:“……欲为沪埠风化,必先禁止裸体淫画,欲禁淫画,必先查禁堂皇于众之上海美专学校模特儿一科,欲查禁模特儿,则尤须严惩作俑祸首之上海美专学校校长刘海粟……”
上海知事危道丰随后就派人对上海美专发了严禁画裸体的禁令。
刘海粟毫不示弱,也写信给孙传芳,引西欧各国有关裸体模特的例证,指责议员姜怀素信口雌黄,希望孙传芳能支持自己。
孙传芳当时是南方五省联军的总司令,一声令下,谁敢不从?但这位写得一手好字的军阀在“有伤风化”这个认知上,显然是不会站在刘海粟一边的。
不过,孙传芳还是比较客气的。6月10日,《新闻报》刊登了孙传芳写给刘海粟的一封信:
海粟先生文席:
展诵来书,备承雅意。黻饰过情,抚循惭荷。贵校研究美术,称诵泰西古艺,源本洞晰,如数家珍,甚佩博达。
……
模特儿止为西洋画之一端,是西洋画之范围,必不以缺此一端而有所不足。美亦多术矣,去此模特儿,人必不议贵校美术之不完善,亦何必求全召毁,俾淫画淫剧易于附会,累牍穷辩,不惮繁劳,而不能见谅于全国。业已有令禁止,为维持礼教、防微杜渐计,实有不得不然者。高明宁不见及,望即撤去,于贵校名誉有增无减。如必怙过强辩,窃为贤者不取也。复颂日祉。
可以想见,以当时的社会风气和道德标准,孙传芳的这封信是颇得人心的,而且他客客气气,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吻。
但是,刘海粟并不买账,给孙传芳写了封看似商讨,实则拒绝的回信:
……关于废止此项学理练习之人体模特儿,愿吾公垂念学术兴废之钜大,邀集当世学术界宏达之士,从详审议,体察利害。如其认为非然者,则粟诚恐无状,累牍穷辩,干渎尊严,不待明令下颁,当先自请处分,刀锯鼎镬,所不敢辞!
这封回信,刘海粟一连找了几家报社,居然没有一家敢刊发,最终史量才大笔一挥,刊发在了《申报》上。
不仅拒绝,还发在媒体上,这不仅是不给孙传芳面子,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于是,孙传芳下密令关闭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缉拿刘海粟。因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当时地处上海法租界,孙传芳不能派人直接从法租界捉拿刘海粟,就电告上海领事团和交涉员许秋枫,交涉封闭美专、缉拿刘海粟。
在这件事上,法国驻沪领事还专门为上海美专辩论了四次,表示美术学校都使用人体模特,但孙传芳一直不肯放弃。最终,刘海粟只能逃亡日本。

上海美专第十七届毕业生和人体模特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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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模特在中国发展的历史,并没有因刘海粟的被迫逃亡而停止。
1934年,蒋介石发起了“新生活运动”,提倡“生活艺术化、生活生产化、生活军事化”,社会上对人体模特使用的态度倒反而有点松动了,有点“姑妄允之”的意思,这个情况一直维持到1949年前。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这个问题又让人头疼起来。
1964年5月,在“四清”运动初期,康生等人在《关于使用模特儿问题》的报告中批示:“我意应坚决禁止,我绝不相信要成为画家一定要画模特。”
3个月后,文化部发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关于废除美术部门使用模特儿的通知》。
1965年5月12日,中央美术学院教师闻立鹏上书中央,表达了不同意见——“真人(模特)写生是美术基本功训练的重要方法”,“至少在油画专业和雕塑专业应有一定比例的人体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