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乡音无改鬓毛衰(第7/10页)
东:那会儿京剧团来台湾,没有饭吃啊,就靠着军队,都是军队组织的。
定(对梁):他说他认识您哥哥。
梁:对,有一个姓马的。我哥哥在北京的时候,玩票。这个唱戏的,什么荀慧生啊,马连良啊,都认识。我哥哥是唱花脸的,金少山给他说戏。他真正拜的是金少山的徒弟赵炳啸,那时候唱京戏的收入很少,我哥哥要是说,我让荀慧生的儿子跟我唱,那他就唱。注156
定:有钱哈。
东:梁士诒家的……
梁:我们到了香港,中华商院,专门是救济的,唱捐款啊,有马连良、张君秋和我哥哥。他在美国还有票房,到现在。
定:现在还有票房啊?
梁:反正老的这一辈,跟我哥哥都有往来。
定:那时候的京剧团到这儿来都是在部队里?他们说待遇挺好的啊?
东:他们来无法谋生啊,最主要是语言问题,因为你不会说闽南语你怎么在社会上生活啊。台湾是六百万人,那个时候上海也是六百万人。进来的(到台湾来的),两百万人。军民人等,陆陆续续,来的是两百万。本来就不够吃,再来更不够吃,你知道台湾吃什么?稀饭,搁那个白薯干子,白薯切丝晒干了,搁里头煮,然后再搁点小鱼,吃这个稀饭。吃不起干饭。台湾就穷到这个地步。
定:你们来了不至于吧?
东:我们来就是这个样子。1946年胜利注157,就是这个样子!
蒋介石跟蒋经国到台湾,来了以后一看不行,彻底反省。蒋介石一看这么多人,几百万人要吃饭,怎么办?他找到一个台湾人,这个台湾人也是不会讲国语,粮食店学徒出身哪,没有学历。让他做粮食局的局长。她(指梁昭)就在粮食局待过,她那会儿在粮食局做过一段,很短时间,因为我一个妹夫在粮食局当科长。于是蒋介石就找这个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弄不成我枪毙你。”蒋介石厉害就厉害在这儿,因为我把权力统统放给你了。(这个人)他开个汽车从台北一直到南边,晚上看,然后白天呢,看一个来回,他就知道这一季的收成怎么样,他有这个本领。米一抓,他就知道这米干湿的程度。然后第一,先禁止运出,米不准运出台北,连桃园你都不准运,新竹你都不准运,没有运单就不准你运。然后每天中午12点报粮价,各地粮食,米,什么价钱,报上来,好收公粮。三七五减租注158么,耕者有其田。随着生活调整粮价,自由买卖,绝不限价,因为政府有粮油控制。
(窗外雨越来越大,风敲打窗户的声音已经影响到录音的效果)
定:这雨下得怪吓人的。
东:都是一阵一阵的,风过去就好了。
定:(台风)今天能过去吧?
东:已经过去了,已经到日本了。台风过去以后就是雨。
(接着谈)
定:共产党在我们那边搞土改,你们就在这边搞减租。
东:先控制粮食,怎么控制?大地主,那会儿跟大陆一样,大地主有一大片地,三七五,租只能拿那么多,然后缴公粮嘛。耕者有其田是十年,每年你要缴多少粮食出来,缴满了十年不少,这地归你,是这个样子。日本人时代训练的这台湾人,拼命干,日本人有这个干劲啊,拼命干。这样慢慢慢慢起来,起来不是一天两天哪,粮食还不够吃啊。那么最好的米,日本人研究五十年研究出来的米,叫作蓬莱米,有点黏性,日本人最爱吃。他发出指令,最好的米要销日本,集中起来,销日本。拿钱回来到泰国买,可赚一倍。这些个当兵的就吃这个米,说蓬莱米不好吃,黏的,黏成一团呢,黏的不吃,就喜欢吃一粒一粒、一颗一颗的米,泰国的米,说这个米好啊。这样,把米卖出去,再由泰国买米进来,赚一倍啊。然后就是夹着皮包,往全世界卖,都是地下工厂,几间房子弄个破工厂,搭个铁棚,这么混起来的啊。
定:也不容易,这么个小岛,发展成今天这样。
东:搞十大建设注159。说起来台湾人不骂蒋经国就是这样。他尽交些个台湾人的朋友,他修第一条高速公路,就有人骂,那些个老头子,“国大代表”“立法委员”,我当过省长,我当过什么官的,啊,蒋经国是晚辈嘛:“你这都是给有钱的人修路,花那么多钱,修那么一条路,干什么?为有钱的人开车走的?”骂呀,反对,他忍了。这条路,没有毛病。
定:哪条路?
东:一号,由台北到高雄。他放手让人干,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完全听你的。有没有人发财呢?当然有人发财,原来那橘子,五毛钱一斤,一毛钱一斤我也不要啊,你背下山来怎么办呢?现在都有路了,穷乡僻壤的都赚钱了,地也赚钱了。所以几十年熬过来了。台湾人的经历,“爱拼才会赢”,那个“爱”是“要”,闽南语念“爱”,要拼命,你才能赢。他不拼他就不能生活。他由闽南来到台湾,都很痛苦,所以说是悲情。这样我才能活,要不我活不了。没有东西吃,活不了,非常的穷。在山里种橘子,怎么弄下来?背下来慢啊,是不是?走几天哪,走多远哪,就是由打外省人来了以后,1949年以后,这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