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首龟年识古津(第9/17页)
定:那您后来是搞专业的时间多还是唱戏的时间多呢?
刘:当然是搞专业的时间多。我的专业呢,我觉得比我的戏好,我是吃这行饭的是吧。但是当年有一段时间很难,不做研究不行,一做研究就会有那样一些人说你“白专”“跟党争取接班人”,但是偷着我也不能不做,不做我算干吗的。什么时候能做?三年困难时期没人管我,我就做一些,等一吃饱了就该管你了,就来劲儿了,所以这挺可怕的。你不做研究,对科学发展就没有真正的评价能力。你虽然唱老生,你有这个专长了,你对花脸,甚至对电影儿,就也有了一个正确的评判能力,这道理很简单。
定:您是不是觉得教书比较清静点啊?
刘:教书这里边也不是没毛病,但是相对的还是文化高低问题。文化关系到觉悟,没文化你怎么能深入地懂马克思主义?我说点最不好听的话,我的一个演员熟人,起初他就把加入共产党,以为就像搭了梅兰芳的班一样,搭一个好班,他就有出路了。说得坏些,这不是“入党做官论”吗!
说到做研究,我总觉得不光是念书的问题,这和老师有关系。知道做研究怎么做,这老师就好。我到协和之后,在那儿待了差不多四年吧,那做研究是黑夜白日做,真练,真得下功夫。我算实习生,相当于第八年的学生。我这资历还真有用,出来没当助教,直接就当讲师了,这不是骗人吗!我心里清楚。我一个很重要的经验,唱戏,我就不愿意唱戏,不愿干这行,受罪,地位太低,但是我这唱戏修养,一般人不如我,怎么回事呢?我唱戏啊,先想想哪出戏我不会,这出戏里边哪一点我得留神,我想的都是这些事,我不先想我比他哪一出唱得好。这就跟做科研有关系,我也当过老师,当过教授,上去讲课去,我先想哪些我别教,这些内容不要教,今天讲这课这些内容不要教,为什么呢?往往自个儿愿意把自个儿的心得搁里头,你自个儿的心得啊,搁到适当地方讲讲可以,你要把心得搁到那堂课上,就把整个课搅了,那堂课不需要这个,做科研正式做得白日黑夜做啊,好几年,可我做这科研,他们不大知道我做什么。
6.两个否定太重要了
刘:我老说我说话得有点观点,这观点今儿在这儿得说,平常也不大有机会说,不敢说,怕得罪了谁。他们老说我是唱戏的,让我唱戏我不干,内行呢,也有帮,社会上更是有帮,当年演员好角到了上海,得给青洪帮里人磕头去,这事我不干,不能干这事。我还干我的生理去。
我这生理还是比唱戏强,吃这饭的嘛。在生理学界我还算是老一辈的生理学家,惭愧惭愧。
定:那刘老我冒昧地问您一句,我听人说,生理学在您年轻的时候是生物学界最前沿的学科。
刘:那是那是。
定:可是现在是夕阳学科,是吗?
刘:其实不是。现在会听到一种说法:21世纪的科学是生物科学的世界。是分子生物学的世界,其实不该这样说。因为今天有一个新说法,这就是生物学与系统科学相结合的系统生物学已经是医学和生物学研究中的热点的提法。今天国内外已经建立起系统生物学的研究所和研究中心等机构。注96
我是学生理学的,还是说生理学吧。生理学在20世纪30年代末就曾经被人说消失了。那时组织学、药理学、生物物理学、生物化学这些科目都高度发展起来,这一来就好像生理学没有事可做了,其实干生理学的人,一直有他们的看法,下面谈一下。
生理学从来非常注意整合问题,也就是全面看问题。不是光看分子,也不是这个光看心,那个光看胃,那个光看肠子。现在不是讲集成线路么,在生理上就是整合,这俩在英文里是一个词儿:integrative 和integration。这是比较先进的思想。这人呢,怎么能够自己控制自己,用不着外边搀着扶着,这个思想是什么呢?就是应该和物理学对照一下。物理学最早是看天体,有万有引力。现在搞的呢,是各种的力,各种的作用,各种的微粒子,它往哪儿走。比如说我打小儿到现在,这地球没什么大变化,一年还是那样,还是白天是白天,黑天是黑天,这太阳还在这儿摆着,月球还在这儿摆着,不说太阳系以外的吧,整体的太阳系,它稳极了,非常稳,没什么大的变化。那什么东西在这儿管呢?是上帝吗?不是,它中间有一种控制的力量。人体是个整体,也有控制力啊。
20世纪60年代美国就研究了,1990年以后全世界正式开会讨论这个,多少次,就是到底生理学应该走什么样的路。我就特别坚持这个,我也写过文章,因为这关系到生理学怎么往前走一步。上世纪末研究生理学还是从解剖结构去研究,以后加了点物理化学,那时它就缺乏这个整体的思想,要还是用那样的方法已经没有什么可研究的了,那个不对,他们对生理学的研究还不大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