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国告终(第12/13页)

各家老牌帝国,到底是在何时恍然发现大势已去,意识到帝国时代已近尾声,这个问题并没有清楚的答案。英法两国一度曾企图重建往日的全球霸权,在1956年苏伊士战争进行最后一击,意图合以色列之力,用军事行动推翻埃及纳赛尔上校的革命政权。如今回头看去,显然命运已定,回天乏术。可是当时的伦敦巴黎当局者迷,看不出其中真相。这段插曲的结果,是一场灾难性的大失败(以色列的观点自然不同)。更可笑的是,当时的英国首相艾登(Anthony Eden),简直集颟顸无能之大成,幼稚得令人难以置信。这场行动几乎尚未发动,便在美国压力之下取消,却将埃及推向苏联阵营。1918年以来“英国在中东的时代”,即英国在该地区占有绝对霸权地位的时代,从此永远地告终了。

到50年代末期,各个殖民帝国都已心知肚明,认识到过去实行的正式殖民手段必须彻底放弃。只有葡萄牙依然执迷不悟,面对帝国的解体不肯觉醒。葡萄牙本身经济落后,政治孤立,无法适应新时代的殖民方式。它还需要剥削在非洲的资源,加上其经济体系缺乏竞争能力,剥削之道也只能出于直接统治。至于南非及南罗得西亚(Southern Rhodesia,津巴布韦的旧称),这几处拥有庞大白人移民的非洲国家(肯尼亚除外),也拒绝配合最终必将产生非洲本地人政权的政策。南罗得西亚的白种移民,甚至径自宣布脱离英国独立(1965年),以免走上黑人多数统治的命运。然而,巴黎、伦敦和布鲁塞尔(比利时在非洲拥有比属刚果)三地的政府,都决定面对现实,认为与其长期争斗下去,最终殖民地仍不免独立,反而使其落入左翼政权的手中,倒不如主动让它们在政治上正式独立,还可以维持其经济文化的依附性。只有肯尼亚一带,爆发过大规模的骚乱及游击战,即1952—1956年的矛矛运动(Mau Mau Movement),不过主要也仅限于基库尤部落(Kikuyu)。在非洲其他地区,预防性的殖民地自治政策,在执行上可谓相当成功。只有比属刚果(Belgian Congo),在殖民政治结束之后便立刻陷入无政府状态,进而发展成一场内战及国际斗法的场所。至于英属非洲,前黄金海岸(今加纳)原已有一人民大党的存在,由才智卓越的非洲政治家,也是全非有名的知识分子恩克鲁玛(Kwame Nkrumah)领导,于1957年获得独立。至于法属非洲的几内亚(Guinea),戴高乐原建议其加入所谓的“法兰西共同体”(French Community),名为自治,骨子里却想使其继续对法国经济保持高度的依赖。几内亚首领杜尔(Sekou Toure)断然拒绝,于是该国在时机尚未成熟时,便于1958年匆匆独立,一贫如洗,只好成为黑人领袖当中,第一个转而向莫斯科求援者。英法比三国在非洲其余的殖民地,到了1960—1962年间,几乎都获得自由。剩下几处,也很快走上同样的路途。只有葡萄牙所属殖民地以及一些由白人移民建立的独立小国拒绝将统治权交回当地人民手中。

60年代,英属加勒比海殖民地的几处大岛,安安静静地解除了殖民状态。至于其他一些小岛屿,也在此后的20多年,一批批渐次独立。印度洋太平洋两洋诸岛,则先后在60年代末期及70年代宣告独立。事实上到1970年之前,世界上已找不出几处有相当面积的地区,还留在前殖民势力或其移民政权的直接统治之下,只有非洲中部和南部例外,当然,还有处于战火中的越南。帝国时代,至此终于进入尾声。然而在短短不到四分之三个世纪之前,各帝国的势力似乎还永远无法摧毁。甚至在距本书写作时不到30年前,世界多数居民还在帝国势力的统治下。往日已矣,永无回时,帝国往昔的荣光,只有在伤感的前帝国文人的笔下追寻,在电影镜头中黯然回味。可是由前殖民地诞生的国家里,新生一代的当地作家,却开始执笔创造出一个崭新的文学时代。这个新的起点,开始于一个独立的新时代。

[1] 我们应该特别注意,所谓“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绝对二分法,只是一种政治上的说法,并不能通过分析性的考验。政治二分法的心态,充分反映当初大规模工人运动之下的社会主义理论,不过是一种企图把现有社会(即资本主义社会)翻转过来,彻底加以改变的概念。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的“短20世纪”,共产主义阵营与资本主义阵营之间的长期冷战对峙,愈加强化了二分法的观念。事实上,与其把美国、韩国、奥地利、中国香港、联邦德国、墨西哥等国家和地区,一股脑儿全部归并到“资本主义”旗下,不如把它们列入不同名号更为恰当。

[2] 本数字是根据受过西式中等学校教育人口的统计数字而定。(Anil Seal,1971,pp.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