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汹涌的四十年和平(第38/39页)

因为病情越来越重,晋平公派人到秦国求医,秦景公派自己的御医医和来到晋国。在给晋平公做过仔细的检查和询问之后,医和下了一个结论:“这病已经不能治了。因为您亲近女人,房事过度,患上了所谓的蛊疾。这不是由于鬼神作怪,也不是因为饮食不干净,而是被女色迷惑,丧失了心志。患上这种病,好比国失良臣,老天都没法救您。”

晋平公脸一红,反驳说:“照您的意思,女人都不能亲近啰?”

“瞧您说的!”医和笑道,“做什么事都要有节制。男女之事虽然很快乐,但是也要有节制。先王创造音乐,就是用来节制百事的,所以有宫、商、角、徵、羽五声,调和而得美妙的音乐,然后降于无声。五声皆降,则不可再弹。如果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势必产生繁复的手法和淫乱的声音,让人感到神思恍惚,就会忘记音乐使人心平气和的本义,这样的音乐,君子是不听的。凡事和音乐一样,一旦过了度,就必须赶快罢手,不然就会因此得病。君子亲近女色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必须有礼有节才不会惹上麻烦。天有阴阳、风雨、晦明六种气候,派生而成辛、酸、咸、苦、甘五种口味,表现为白、青、黑、赤、黄五种颜色,应验为宫、商、角、徵、羽五种声音,这些事情如果过了度,就会产生寒、热、手足病、腹病、神智不清、心性迷乱六种病。如果过多地在夜间沉溺于女色,就会发生内热蛊惑的疾病。现在您搞起女人来不分昼夜,能不得病吗?”

医和这段话,以天理论房事,从头到尾贯彻了中庸之道,可谓四平八稳。他的某些观点,比如说只能在晚上行房,在现在看来当然是可笑的。但是,凡事有所节制,把握节奏,不走极端,无论对个人还是对社会而言,都是金玉良言。

医和从晋平公宫中出来,迎面遇到了赵武。医和把看病的情况向赵武做了汇报,赵武问了一个问题:“您说国家的良臣将死,谁是良臣?”

“这还用说,当然是您。”医和毫不避讳,“您主政晋国已经八年,国家没有动乱,同盟的诸侯没有丢失,您不是良臣,谁是良臣?我听说,身为国家的重臣,享受国君的恩宠,担负国家的大事,有灾难发生而无所作为,必然受到惩罚。现在国君因为淫乱而生病,您却不能禁止,还有比这更大的失职吗?”

赵武心想,这真叫命歹,领导夜以继日地耽于女色,下属哪里管得了?说到受惩罚,下属反倒是有份了,这首席执政官的工作没法做了。想了想,又问道:“那您所说的蛊疾又是怎么回事呢?”

“沉迷于淫乱而无法自拔,就是蛊疾。从字面上看,器皿中有虫是蛊,稻谷中有飞虫也是蛊。在《周易》中,女人迷惑男人,风落山下也叫做蛊。您明白吗?”

《周易》中的蛊卦,上艮下巽。艮为山,巽为风,因此称为“山风蛊”。按照后天八卦的理论,艮又代表少男,巽代表长女,以少男而配长女,在古人看来是不匹配的,所以叫做蛊惑。赵武完全被医和的理论折服了,感叹道:“真是良医啊!”于是赏给医和一笔钱财,并派人护送其回国。

同年十二月,赵武离开新田,前往南阳祭祀自己的先祖赵衰。在这次祭祀的旅途中,赵武问了陪同自己出行的叔向一个问题:“如果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能够活过来,你觉得我更愿意跟谁共事?”

叔向说:“大概是阳子吧!”——阳子就是阳处父,是晋襄公年间的重臣,前章有述,在此不赘述。值得一提的是,阳处父是赵衰的亲信,在当年的“狐赵之争”中,阳处父赤胳膊上阵,为赵氏家族掌握晋国大权立下汗马功劳。

“阳子以清廉正直闻名于晋国,却不能使自己免除灾难,他的智慧不值得称道。”赵武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人。

“那么狐偃呢?”

“狐偃看到有利可图就不顾自己的君主,他的仁义不值得称赞。”赵武说的是当年晋文公回国渡过黄河时,狐偃以璧投河,用软刀子逼晋文公指河为誓的故事。“我看还是随武子比较好相处。”最后赵武自己给出了答案,“这个人善于听取好的意见而不忘记提意见的人,谈论自己的优点而不忘记自己的朋友,侍奉君主而不拉帮结派,也不会曲意逢迎。”

随武子就是士会。“随”是士氏家族的封地之一,“武”则是士会死后的谥号。

就在这次对话之后没几天,赵武真的如愿以偿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不过不是那些人活了过来,而是赵武自己去了。根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40年12月7日,赵武在温地去世。得到这个消息,郑简公第一个亲自跑到晋国去吊唁,结果还没抵达温地,就被晋国人婉言劝回去了。理由很简单,按照周礼的规定,就算是诸侯去世,也不劳别的诸侯亲临吊唁,何况是卿大夫去世呢?看来这位郑简公自从到楚国参加过楚康王的葬礼之后,已经是吊唁成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