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扎莫林(第3/8页)
扎莫林或许犹豫不决,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这些陌生访客:他们不像是他了解的任何一种类型的商人,但显然是一位强大国王派来的。扎莫林非常注重商贸,他的财富就来源于到他的开放港口做生意的各国商船,所以他不愿意丢掉潜在的商机。穆斯林商人无疑敌视这些异教徒闯入者。我们不确定穆斯林商人有没有密谋杀害葡萄牙人,但他们对葡萄牙人的敌视可能既有商业的也有宗教的因素。葡萄牙人是满怀戒心地来到印度海岸的。他们在北非打了几十年的圣战,平素一贯的策略是:保持警惕、极具侵略性地抓捕人质、武器随时待命,以及在基督徒和穆斯林当中二选一。他们似乎当真没有考虑到印度教的存在。葡萄牙人这种简单化的、焦躁的心态,与复杂的印度洋世界格格不入。在这里,印度教徒、穆斯林、犹太人,甚至印度基督徒,都融入了一个多种族的贸易圈。
最终,葡萄牙人的部分货物被送上岸(没有按照当地的惯例送来全部货物),放在班达里海港的一处房屋内展出。国王派遣了一些商人来查看这些商品。他们对葡萄牙人出售的商品嗤之以鼻。“他们往地上啐唾沫,说:‘葡萄牙!葡萄牙!’”[21]达伽马向国王抱怨,并询问他是否可以将商品运到卡利卡特城内。为了表达善意,扎莫林命令总督将葡萄牙人的商品运到城内,由扎莫林承担运费。日记作者表达了葡萄牙人始终如一的猜忌心和常常误解对方意图的倾向:“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对我们不利。因为有人向国王报告,我们是贼,到处偷窃。”[22]
即便如此,现在葡萄牙人有了机会去参与卡利卡特城的商贸活动,尽管他们参与的规模很有限。水手们带来了少量属于他们私人的商品,有“手镯、衣服、新衬衫和其他物件”,[23]他们被允许三人一组,轮流上岸。他们大多对自己的生意大失所望。制作精良的衬衫只能卖出相当于在葡萄牙国内十分之一的价钱,他们的其他商品也是这样。但是,他们买回了少量香料和宝石。随后几周内,他们逐渐开始摸清马拉巴尔社会的不同层级。在通往卡利卡特的道路沿途,他们接触到低种姓的渔民(“基督徒”),这些渔民非常欢迎葡萄牙人。葡萄牙人受邀“吃饭睡觉”。[24]“睡觉”可能是个隐晦的说法,指的是马拉巴尔女人乐于“献身”。人们带着孩子登上葡萄牙船只,用鱼交换面包。来拜访的人非常多,“有时直到天黑我们才能把他们全打发走”。这些人显然穷困潦倒。他们从正在修理船帆的船员手里偷走饼干,“让他们没有东西吃”。达伽马的政策是,只要有成年人或儿童上船,就给他们食物,“以赢得他们的好感,让他们说我们的好话,而不是坏话”。[25]
对文化好奇心很重的葡萄牙人开始观察当地社会的分层,并且学得很快。这几周的非正式交易让他们得以瞥见印度洋贸易的机制与节律,以及供给网络的概况。他们记下了这些信息,留待将来参考。卡利卡特本身就是姜、胡椒和肉桂的主要产地,不过质量更好的肉桂来自“一个叫作锡兰的岛屿,在向南八天的航程之外”。丁香产自“一个称为马六甲的岛屿”。[26]“麦加商船”(即来自阿拉伯半岛的商船,从那里到卡利卡特有五十天的航程)可以将香料运往红海,然后通过一系列转运,先抵达开罗,然后顺着尼罗河运往亚历山大港。威尼斯和热那亚的桨帆船从亚历山大港运载香料。他们注意到了这项贸易中的所有制衡与壁垒:不充足的转运能力,前往开罗道路上的盗匪横行,需要向埃及苏丹缴纳的高额税费。葡萄牙一心要扰乱这条复杂的供给链。
7月和8月是卡利卡特的贸易淡季,因为时间太早,季风还不能把阿拉伯三角帆船从阿拉伯半岛和波斯湾吹来。但葡萄牙访客一定观察到存储妥当、等候阿拉伯三角帆船的各色商品,闻到把潮湿空气熏染得香喷喷的香料气味,并看到来自中国的瓷器和漆器,以及黄铜、加工过的金属、硫黄和宝石。葡萄牙人的生意很萧条,这一点儿都不奇怪。
他们还听到了一些故事,可以上溯到许多年前,那时候有神秘的访客到此,他们“像德意志人一样留着长发,除了嘴巴周围不蓄须”。那些人显然是带着宏大的技术资源前来的。
他们登陆的时候穿着胸甲,戴着有面甲的头盔,并携带一种附在长矛之上的兵器。他们的船只装备了射石炮,尺寸比我们使用的短小些。他们一度每两年来一次,每次都带来二十或二十五艘船。他们没有说明自己是什么民族,也没有说给卡利卡特城带来了什么货物,只是他们的货物包括非常精美的亚麻布衣服和铜器。他们往自己船上装载香料。他们的船像西班牙船一样,配有四根桅杆。[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