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浩劫(第2/5页)
米开朗琪罗写这封信时,佛罗伦萨的情势已开始趋缓。起初皮耶罗·索德里尼坚信自己能用钱打发掉西班牙人,让佛罗伦萨逃过一劫,粉碎美第奇家族重回佛罗伦萨的美梦。卡多纳欣然收下这笔钱,佛罗伦萨市民为保住性命财产付出了十五万补偿金,但他仍坚持索德里尼及其政权下台,转由美第奇家族接手。一群支持美第奇家族的佛罗伦萨年轻人,受西班牙人逼近的鼓舞,冲进领主宫,控制了政府。一天后的九月一日,索德里尼逃亡锡耶纳。洛伦佐的儿子朱利亚诺·德·美第奇,不经流血政变就入主该城。马基雅维利后来回忆道,索德里尼逃走前夕,领主宫曾遭雷击,在他眼中,这再度印证了凡天有异象必有大事发生的说法。
马基雅维利乐观看待美第奇家族重新入主。一两个星期后他写信道,“城内仍很平静,城民希望未来能如同洛伦佐一世在位时,那予人美好回忆的时代一样,有幸享有美第奇家族同样的帮助”。[4]不幸的是,新统治者立即拔除他的官职,然后以涉嫌谋反美第奇家族的罪名,将他打入监牢,还以吊坠刑(strappado)逼供。吊坠刑是一种酷刑,犯人双手反绑吊起,然后从平台上使其突然坠下,犯人通常因此肩胛脱位,受不了苦而招认。萨伏纳罗拉在同样的刑罚下就招认各种罪行,包括与朱利亚诺·德拉·罗维雷合谋推翻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但马基雅维利未屈服于拷问,拒不承认当局指控。几个月后获释,被逐出佛罗伦萨后他隐居在圣卡夏诺(不久前鲁多维科·博纳罗蒂任波德斯塔的城镇)附近的小农场,时年四十三岁。在这里,他白天以徒手捕捉歌鸫为乐,晚上则与当地人在小酒店里下古双陆棋。他还开始撰写《君主论》,阐述治国之术的愤世嫉俗之作,书中他尖刻宣称人都是“忘恩负义,善变,说谎者,骗子”。[5]
米开朗琪罗对美第奇家族归来的态度则保留许多。一四九四年,洛伦佐的儿子皮耶罗·德·美第奇遭佛罗伦萨人民驱逐时,米开朗琪罗因与该家族关系密切而逃到波隆纳,叫人不解的是,这次美第奇家族于近二十年后重新上台,他却同样害怕自己和家人遭不利影响。“无论如何别卷进去,不管是言语或行为”,他如此劝告父亲。对博纳罗托,他也提出类似的规劝:“除了上帝,别结交朋友或向他人吐露心事,也别论人长短,因为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管好自己的事就好。”[6]
由马基雅维利在佛罗伦萨易主后所受的对待来看,米开朗琪罗有充分的理由要求家人这么小心谨慎。因此,博纳罗托告诉他佛罗伦萨如何盛传他公开抨击美第奇家族时,他忧心不已。“我从未说过他坏话”,他向父亲如此辩驳,但他坦承的确谴责过普拉托发生的暴行,而这时每个人都把这怪到美第奇家族头上。[7]他说,如果石头会说话的话,也会谴责血洗普拉托的暴行。
由于几个星期后就要返回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这时忽然担心到时候可能遭到报复。他要弟弟出去把这些恶意的谣言查个清楚。他告诉鲁多维科,“我希望博纳罗托帮忙去暗中查明,那个人是在哪里听到我批评美第奇家族的,以便知道谣言来自何处……我可以有所提防”。虽然自己很有声望(或许正因如此),米开朗琪罗仍坚信佛罗伦萨有敌人要抹黑他,制造他与美第奇家族为敌的假象。
米开朗琪罗这时候还有金钱上的烦恼。根据枢机主教阿利多西所拟的合约,他已几乎拿到应得的所有报酬(目前为止共两千九百杜卡特[8]),但他一如往常向教皇索要更多的报酬。他还努力向父亲要回私自挪用他银行存款的钱(两年来第二次)。话说鲁多维科收到儿子来信,催他从新圣母玛利亚医院提钱,作为逃到锡耶纳的盘缠后,尽管情势并未恶化到必须逃难,但他还是提出四十杜卡特,并且全部花掉。米开朗琪罗希望父亲还钱,并要他绝不可以再动用存款。不过不久之后他又被迫支付父亲另一笔意外的开销。佛罗伦萨人民为保有自由付给神圣同盟的补偿费,鲁多维科必须分摊六十杜卡特,但他只付得出一半,于是强要米开朗琪罗替他付另一半。
一五一二年十月,即普拉托遭血洗一个月后,米开朗琪罗写了一封自怨自艾的信给鲁多维科,信中表露了他这时候的沮丧(因父亲、因佛罗伦萨危险的政局、因自己无休无止的湿壁画工作)。“我日子过得很悲惨”,他以耶利米般的哀伤口吻向父亲诉苦,“繁重工作让我疲累,千般焦虑惹我烦忧,就这样,我这大概十五年来,从没有一刻快乐。而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帮你,虽然你从未认识到这点,也从不这么认为。愿上帝宽宥我们。”[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