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演蛤蟆戏天子罚跪 说舍利珠内相谗言(第7/8页)

“邵大侠是谁?”李贵妃问。

冯保又加油添醋把邵大侠的生平介绍一番,特别渲染了他和高拱的特殊关系。李贵妃听罢,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感叹说道:“人心隔肚皮,世上事果然难得预料。就这么一串佛珠,居然还有人利用它来做大文章。可恶,可恶!钧儿承继大统登皇帝位,我一直放心不下两个人,怕他们欺钧儿年幼,不肯同心同德辅佐圣业。这两个人,一个是孟冲,另一个就是高拱。孟冲已经撤换,剩下这个高拱,一直是我的心病。他一直深得先帝信任,又是先帝临危时的顾命大臣,没有十足理由,也不好撤换他。钧儿登基第二天,他上了一道《陈五事疏》,虽然针对的是你冯公公,要遏制司礼监的权力,但所陈五事,却也无懈可击。后来刑部和礼部上了两道折子,依我来看,倒觉得这位高胡子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所作所为,具见忠诚,很有点顾命大臣的样子。折子已经压了两天了,方才你走后,我还与钧儿商量,且把这两道折子发还内阁,让高胡子看详,票拟准行。不知冯公公你意下如何?”

李贵妃这番话极有主见,让冯保至少听出了三层含义:第一,高拱的《陈五事疏》虽然针对的是你冯保,但对皇上练习政体还是大有裨益;第二,蒋加宽这份弹劾胡自皋的手本,李贵妃虽然厌恶,却也不肯轻易牵连到高拱身上;第三,李贵妃对刑部礼部这两道折子十分赞赏。应该说,高拱这些时的努力没有白费,李贵妃对他的态度由猜忌变为欣赏。这正是冯保最不愿见到的局面。此时,他面对朱翊钧困惑的眼神以及李贵妃凛然不可亵渎的目光,心里头一阵惊悸,他感到若不当机立断,抖出个“杀手锏”来,听凭眼前这位贵妃娘娘对高拱的好感发展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愣怔了一会儿,他鼓足勇气说道:

“启禀皇上,启禀贵妃娘娘。关于刑部与礼部那两道折子,奴才看过,也觉得这是出自高拱的精心安排,但有一点,叫奴才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一贯盯着皇上的钱口袋,生怕皇上多花了一个铜板的高胡子,为何一反常态,变得如此体贴皇上了?奴才悟不透这里面的蹊跷,前日专门派人去天寿山请教了张居正,张先生一番剖析,奴才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高胡子的险恶用心。”

冯保这席话,多少有点让李贵妃出乎意外,她惊诧问道:“张先生怎么讲?”

冯保说道:“这两份折子,张先生分析周详。先说刑部公折,这折子说妖道王九思淫邪进妄,惑乱圣主,所造‘阴阳大补丹’,导致先帝血气两亏,元气大丧,终至失元丧本,龙驭上宾。先帝之死,王九思罪责难逃,因此,应将王九思交由三法司鞫谳,拟定谋逆罪,凌迟处死。”

冯保一口气说完折子内容,话音刚落,李贵妃紧接着说道:“刑部这道折子,句句都是实话,王九思合该凌迟处死,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冯保抬眼审量了一下李贵妃的表情,又悠悠说道:“奴才初看这道折子时,也像娘娘这么想,觉得像王九思这样的妖道,凌迟处死也还便宜了他。但张先生的看法却不一样。他认为如果按刑部这道折子鞫谳定罪,虽则大快人心,却将先帝陷入不仁不义之中。”

“啊,这两者有何联系?”

“先帝驾崩之日,朝廷早已诏告天下,先帝是因久病不治而龙驭上宾,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先帝病死,这是正终,设若审判王九思,这妖道从实招来,说先帝是因吃了他制的春药而死,先帝岂不是死于非命?天下岂不耻笑先帝是个色魔?千秋后代,昭昭史笔,又该如何评价先帝的为人呢?”

冯保这一连几个反问,顿时把李贵妃问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如此清楚明白的一桩案子的处理中,竟隐藏了这么深的阴谋。设若她的夫君——隆庆皇帝死后令名不保,那么后人该以何等样的眼光看她?她的刚登皇帝位的儿子,岂不成了色魔的后代?如此想来,李贵妃心中打过一阵寒战。不由得十分敬佩张居正的深沉练达,洞察秋毫。她接着问道:

“关于礼部这道公折,张先生又有何见解?”

“礼部的这道折子,据张先生看,也是包藏了祸心的,”冯保一边说一边思索,那样子看上去好像要尽量说出张居正的原话来,“张先生说,据他所知,由于近些年赋税督催不力,军费、漕运等费用开支又每年递增,户部太仓银已所剩无几。而蓟镇二十万兵士过冬的棉衣,打通京畿潮白河的漕运等等大项开支,户部都难以拨付。这种时候,若硬性从户部拨二十万两银子给后宫嫔妃打制头面首饰,这种做法,在天下士人看来,就会说咱们新登基的万岁爷,是个只要家而不要天下,只图自身享乐而不管社稷福祉的糊涂君主。娘娘,此事要三思而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