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治乱政须下猛药(第7/8页)

刘备狂怒的火气渐渐平复,他抚着气息起伏的胸脯:“马超大谋欠缺,小谋不断,我怎会看错人!”

“这彭羕该如何处置,主公可有思虑?”

刘备阴寒地一笑:“他想定天下,我先定了他的归途!”

诸葛亮不言语地默想了一会儿:“彭羕为西州故吏,一朝得幸,则疏狂悖乱,杀他一可震慑西土旧属,二可警儆人心,当杀!”语气虽生硬,他还是生出惋惜,“可惜彭永年自负才高,却落得这个下场!”

刘备不屑地说:“像此等狷狂之徒,纵然才高如山,却心怀反侧,荒悖妄举,无甚可惜!”

诸葛亮沉思着:“彭羕罹罪,虽为当杀,然也当依律法而行,方能使人口服心服。故而,亮请命主公,欲籍此事谋定另一事。”

“何事?”

“益州刑法弛糜,因而亮想制定新法,以正法而裁政理民,然制法繁琐,需多人协助,亮心里想了几个人,还需主公首肯!”

“是哪几人?”

诸葛亮轻轻数着:“伊籍、刘巴、李严,”他停了须臾,很郑重地说出最后一个名字,“还有法正!”

“孝直?”刘备一呆,旋而笑道,“他不干法便好了,怎能让他制定新法!”

诸葛亮坚持道:“别的人都可或缺,唯独孝直不能!”

“奇了,为什么?”

诸葛亮坦诚地说:“正为孝直有干法之事,才更需他参与制定新法,他自己所定刑法他怎可不遵?况且法正尚能遵法,况他人何!”

刘备思量须臾,长笑道:“好,这才叫作法自毙,就让他随你制定新法!”

※※※

白纱似的雾悄无声息地吐纳气息,渐渐笼罩了整座城市。法正望了一眼模糊如女人睡眼的墙垣,那里有一条缝隙开出了一簇白海棠。他觉得很冷,将卷轴紧紧地抱在怀里,像在胸口横了一把刀。

他进门时,诸葛亮正埋首案后,书案上的文卷累叠如山,一卷压着一卷,恍惚以为没有人。

可诸葛亮的耳力极好,抬头看见法正,微笑道:“孝直有事?”

一旁侍立的修远给法正寻来一方锦簟,法正坐了下去,把怀里的卷轴放在案上,哗啦啦拖开:“这是孔明昨日送来的蜀科草具,我已阅毕,太严了。”

诸葛亮微睨着展开的卷轴:“严么?”

法正重复着:“太严,峻急过度,恐民不便!”

诸葛亮淡淡地一笑:“孝直以为何严之有?”

法正抬起手,一行行地划过文卷上的字:“孔明熟稔古史,该知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方有先汉草创之基。今以武力征伐,初有一国,未垂惠抚,而行峻法,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不如缓刑驰禁,以慰民望。”

诸葛亮不疾不徐地说:“诚孝直直言,然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缓刑宽德,可以弘济。刘璋暗弱,父子经略益州两代,文法羁縻,互相奉承,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之士,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所谓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刘氏父子所以致弊,实由于此。”

法正质问的心思被诸葛亮说动了,他缓缓地放开压着文卷的手,却没有立即说话。

诸葛亮微微停顿着,似乎在等待法正消化他刚才的话,许久,又说道:“故而,我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而著。”

沉重的块垒在渐渐粉碎了,法正默然地想了一会儿:“孔明之虑虽合权宜,但累世以来,蜀民惯于宽法,一朝施之严法,恐其不堪重负。”

诸葛亮轻摇头:“不然,措刑法是为禁奸邪,大辟惩未杀,严法罚未犯,轻罪罹刑网,重罪远避之。民有畏心,则不轻法,不轻法则邦国平。今日图一时之快,而忽万世长利,此为浅见也。”

法正斟酌着诸葛亮的话,竟是难以反驳,叹息道:“孔明深谙法术,我不得不服!”他把那册文书轻轻卷起来,“罢了,就依孔明之论,谋一个万世长利。”

他缓了一缓,郑重地说:“再一件,前日收到北方战报,夏侯渊、张郃克定河西叛乱,陇右诸羌悉平,孔明怎么看?”

诸葛亮微一蹙眉:“曹操屡屡用兵关西……汉中危矣。”

法正点首:“我也这么想,汉中张鲁兵弱将劣,恐难挡曹操之锋。倘若汉中有失,唇齿生寒,我想请命主公,即率军北定汉中。”

诸葛亮思索着:“理是如此,可如今刚得益州,再兴军功,恐士卒疲敝,民心不平。”

法正其实也以为此时北取汉中太着急,益州内部的问题尚且没有解决,甫燃战火,很可能引发不能预料的后果,他在心底谋划了一阵:“那……要不这样,让马超北督沮县,他生长羌戎,熟稔陇右边情,由他屯守益州边郡,一可阻挡曹操南下,二可联络陇右羌戎。倘若曹操联盟边戎,有马超威名昭著,也不致西羌与我为敌。先拖过这一两年,待得益州安定,再兴兵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