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遭猜忌丞相萌生致仕意,掩阴谋李严暗起灭口心(第2/4页)

“爹爹,是什么?”诸葛瞻好奇地问,伸手便要夺来看。

诸葛亮轻轻让开他,将手绢叠了拢入袖中,不露声色地说:“没什么。”他平静地一笑,“我们吃饭,别管了!”

诸葛亮神情自如,端起勺子喂了诸葛瞻一口粥,自己再吃了一口,淡淡的微笑始终在眉目间流淌,而刚刚被洗刷掉的沉重重新压下,但他一直没有吐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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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遥远的天际只有寥寥的星光闪烁,四周一派昏沉沉的安静,微微的虫鸣在夜风中忽强忽弱。

借着如豆灯光,诸葛亮重新打开那白日里收到的手绢,平平地铺在书案上,一行字如同漂在水面的石子,轻轻地浮了起来。

“妇寺当道,君欲隐退乎?托孤之重,君果遗忘乎?”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短短一行字映入他的瞳仁里,像浸入湖水里的汀兰,清晰得仿佛生长了一千年。

他认得这是董允的字,蜀汉百僚皆奏事与他,谁的笔迹、谁的文风是什么样,他闭上眼睛就能辨清。他知道,董允之所以托乞丐之手传书于他,是为着他这些日子闭门不出,才用了这不得已的办法。他为避嫌疑,一直与朝中臣僚断绝往来,凡一应文书投递皆退了回去,政务卷宗更是不肯收,一众蜀汉朝臣都被挡在大门之外,他俨然有卸了丞相之职的姿态。不问政事,不见下属,岂不是要致仕了么?

他再把这两句话读了一遍,心情越来越凝重,难以排解的忧烦熬得他辗转难平,仰面只是沉沉地叹气。

他缓缓地满撒目光,却看见兰锜上搁置的长剑,那是章武剑。

记忆在这个时候奔涌返潮,一幕幕新鲜如昨,只是被夜晚的雨水打湿了面容,稍稍地洇漫了。

“孔明,国家需要忍耐。”

那一句临终叮咛在耳际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仿佛世代响彻的钟磬,逐着时间的车辙,每一声都催人奋进,敲打出无数行坚韧的热泪。

忍耐,忍耐,忍耐!

先帝,我差一点便要放弃了,差一点啊……

他仰起脸,窗外黑夜正浓,昏暗天空上星光点点,满院的花树在夜风中摇曳,沙沙的声音让人感到舒缓。

黑暗中有静悄悄的风在窗下盘桓,仿佛是那流逝在悲伤记忆深处的熟悉叮咛。诸葛亮那已疲软的心膨胀着,坚挺着,被难受的委屈打击的意志正在艰难而执着地恢复。

“孔明!”门外有人很轻地叫他,他一回头,看见黄月英悄悄地走了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黄月英已走到他跟前,她望着他硬挤出来的笑容,很久的凝眸后,轻声道:“孔明,你有心事了么?”

诸葛亮一怔,俄顷,他微微一叹:“到底是瞒不住你的眼睛。”

黄月英瞅见书案上的手绢,但她没有看,只把目光随意地溜过,再次落在诸葛亮的脸上:“白日里果儿问你的那些话,你别当真,她小孩儿家的,张口乱说呢!”

诸葛亮无奈地一笑:“你什么都看出来了,是么?”

黄月英一时没有回答,她在心里无声地一叹:“我知道的,诸葛亮怎么可能闲居归隐,如果你致仕了,那还是你么?”

妻子的话打中了诸葛亮的心结,一阵的感叹让他说不出话来,良久,只能吐出几个颤颤的字:“知我者,妻也!”

黄月英半苦半愁地轻轻一笑:“夫妻二十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么?一身为公,全无私心,你一辈子就是个受累的命!”后面的语气稍稍带了埋怨,只是一刹,怨气缓缓消融了,她通情达理地说:“想做什么自去做,一家人都习惯了,果儿也不会怪你!”

诸葛亮一震,说不清到底是感动多一点,还是内疚多一点,他凝视着妻子渐霜的华发,许多年来的复杂心事翻涌着。他觉得自己欠了妻子太多,他即便可以对国家坦荡地说一声问心无愧,也永远会辜负家人。

这么相对站了很久,仿佛被夜风吹清醒了头脑,诸葛亮想起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说道:“月英,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现在?夜深了,你去哪里?”

诸葛亮肯定地说:“必须现在去,你去告诉修远一声,让他在角门备好马车,我要悄悄地出府。”

黄月英越听越疑惑,犹如陷身迷雾里,周遭皆是混浊不清的一团漆黑,可她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既然诸葛亮交代了,定是有非做不可的原因。

“好,我去办,不会惊动任何人。”

诸葛亮牵住她的手,动情而用力地一握:“谢谢!”

黄月英“啧”的一声责备:“夫妻何必说谢谢!”她知道事情必是很急,不多赘言,匆匆地走了出去。

诸葛亮将书案上的手绢叠好,细心地揣入了怀里,他又望了一眼章武剑,面上的忧伤消退了,坚毅的光融入清湛的眸中,让他显得冷峻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