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猎鹰(第10/11页)

老西摩说,你也许可以在森林里找到一位新娘。当他闭上眼睛时,她蒙着蛛网,带着露珠,浮现在他的面前。她的光脚与树根缠在一起,羽毛上的绒毛飘到了树枝上;朝他示意的手指是一片卷起的树叶。她指着他,而睡意终于将他俘获。他的内心里有个声音正在笑话他:你还以为自己会在狼厅休休假。你还以为除了平常的事务、战争与和平、饥荒、对背叛行为的纵容,除了收成减少、民众顽固,除了侵袭伦敦的瘟疫以及国王玩牌时输得精光以外,这里会无事可做。你只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在如梦似幻中,隔着紧闭的眼皮,他感觉到有某种东西正在形成。它会随着晨曦来到;有某种东西装扮成树林的样子,在移动,在呼吸。

入睡之前,他想起国王的帽子,犹如来自天堂的鸟儿一般,歇在深夜里的一棵树上。

第二天,为了不让女士们太累,他们减少了当天的活动,早早地返回狼厅。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机会,可以换下骑马装,着手处理信件。他希望国王能坐上一个小时,听取他的重要汇报。但亨利说:“简小姐,你能陪我去花园走走吗?”

她连忙起身;但是蹙着眉头,似乎想弄清是怎么回事。她的嘴唇在动,但只是重复着他的话:走走……简?……花园?

哦是的,当然,荣幸之至。她伸出一只花瓣似的小手,靠近他的衣袖;接着它轻轻落下,扶在那刺绣的袖子[4]上。

狼厅共有三座花园,分别被称为大篱笆花园、老太太花园和小姐花园。他问老太太和小姐指的是谁,但无人能记起;她们早就化作了尘土,如今彼此已毫无区别。他想起自己的梦:由根须变成的新娘,由霉变成的新娘。

他读信,写信。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站起身,透过窗户,朝下面的小径看去。窗格很小,玻璃还有些模糊,因此他得伸长脖子,才能看个究竟。他想,可以把我的玻璃工人派来,帮助西摩家更清楚地看世界。他有一帮荷兰人,负责维护他的各处房产。在他之前,他们曾经效力于红衣主教。

亨利和简在下面散步。亨利身材魁梧,而简则像一个关节可以活动的小玩偶,脑袋还不及国王的肩膀高。高大、伟岸的亨利不管在哪里都引人注目,即使上帝不曾赐予他王者的天赋,他仍然会如此。

简此刻正在一处树丛后,亨利在朝她点头;他在跟她说话;他在向她强调什么,而他(克伦威尔)则抚摸着下巴,注视着:国王的脑袋比以前变大了吗?都到中年了,这可能吗?

汉斯会注意到的,他想,回到伦敦后我要问问他。很可能是我的错觉;没准是这玻璃的缘故。

天空阴云密布。一阵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他眨了眨眼睛;雨水在漫开,扩大,顺着玻璃格条流淌。简冲了出来,跑进他的视线之中。她的一只手被亨利的手握着,紧紧地扣在他的另一只胳膊上。他能看到国王的嘴巴还在不停地动。

他回到座位上读信。有一封说,在加来建筑防御工事的工人已经罢工,要求每天六便士的报酬。另一封说,他新做的绿丝绒大衣将由下一趟邮差送达威尔特郡。还有一封说,一位美第奇家族的红衣主教被自己的兄弟毒死了。他打了个呵欠,继续读下去。萨尼特岛上有人囤积粮食,有意抬高粮价。就他个人而言,他但愿能绞死那些不法商贩,但其中的头儿可能是某位小贵族,趁着饥荒捞取横财,所以你得谨慎行事。两年前,在南沃克,为了争抢救济面包,有七个伦敦人被活活踩死。国王的子民居然挨饿,这真是英格兰的耻辱。他拿起笔,作了批示。

片刻之后——这座房子不大,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到楼下的门响和国王的说话声,还有大家围上来轻轻问候的声音……脚都湿了吧,陛下?他听到亨利有力的脚步走了过来,而简却似乎悄无声息地蒸发了。很显然,是她妈妈和姐姐们把她带到了一旁,去打听国王对她说了些什么。

国王来到他背后时,他推开椅子准备起身。亨利挥了挥手:你继续吧。“陛下,俄国人占领了波兰三百英里的领土。据说已有五万人死亡。”

“哦,”亨利说。

“但愿他们放过图书馆。还有学者。波兰有些非常杰出的学者。”

“嗯,我也但愿如此。”

他又回头处理起信件。大城小镇的瘟疫……国王总是非常害怕传染……外国统治者的来信,想知道亨利是否真的打算砍掉他的所有主教的脑袋。当然不是,他写道,我们现在有非常优秀的主教,他们全都遵从国王的旨意,全都承认他为英格兰教会的首脑;另外,这是个多么无礼的问题啊!他们怎敢以为英格兰国王应该向别的国家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们怎敢质疑他至高无上的判断力?没错,费希尔主教死了,还有托马斯·莫尔,但是,在他们把他逼到极点之前,他对他们过于宽容;如果他们不是背叛国家并死不悔改,现在就会活得好好的,就像你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