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类历史上的战争(第23/26页)
卡德尔的分析没错。在南斯拉夫,当地的民族和宗教冲突以及通敌者和反通敌者的冲突已经打作一团;铁托的政策是在它们上面再加上亲共产主义、反轴心国的泛南斯拉夫战争,并且破坏达成的所有停战安排。这一政策确实把许多小型战争聚集为一场大型战争,而铁托自己则成为对轴心国作战的主要领导人。按照他的命令,南斯拉夫的大部分男性和许多女性被迫在作战双方之间做出选择。老百姓的确自下而上地武装了起来。到战争结束时,至少有10万人因为选错了边被游击队杀死,另外有35万塞尔维亚人被亲意大利的克罗地亚人杀死。不过,既然1941年南斯拉夫的皇家军队仅仅8天内就全面溃败,那么在战争中一共死亡的160万南斯拉夫人中,于1941—1944年间丧生的120万人大部分就一定是游击战政策直接或间接的受害者。铁托为了达到他的政治目的,付出的这个代价实在太惨痛了。
这样的战争,无论是发生在南斯拉夫,还是苏联、中国或越南,其外部表现都为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艺术提供了最扣人心弦的原材料。贝尔格莱德的南斯拉夫军事博物馆中央大厅内屹立着真人大小的青铜塑像,展示着勇敢无畏的青年争先恐后地要为祖国献出自己的生命,以戏剧化的方式出色地表现了人民抵抗的主题。与那些塑像异曲同工的有谢尔盖·格拉西莫夫(Sergei Gerasimov)的油画《游击队员的母亲》,画中一位母亲怀着将来的小游击队员,镇定地面对烧毁了她的房子的德国兵;塔季扬娜·纳扎连科(Tatyana Nazarenko)的《游击队来了》显示了援兵到得太晚,德军的暴行造成满目疮痍那种令人扼腕的情景;而伊斯梅特·穆耶齐诺维奇(Ismet Mujesinovic)的《亚齐的解放》则再现了铁托作战的一个场景,使人联想起藉里柯在希腊独立战争期间完成的那幅谴责奥斯曼帝国压迫的壮丽画作。在东方,毛泽东和胡志明的战争结束后也创作出了基本上同样的、仿真性很强的艺术品:军装破旧但风纪整齐的人民军队的战士安慰受蒋介石荼毒的老百姓;战士和农民在田里并肩抢收粮食,不让粮食落在敌人手里;或大军集结,迎着曙光走向最后的胜利。
然而,游击队艺术是名副其实的定格艺术。它貌似真实,却是取自完全相反的现实。事实上,发动人民战争,迫使安分守己的公民违背自己的意愿和利益拿起武器杀人,这种经历可怕得难以言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西方人民大多数人幸免了这种经历,美国人和英国人则绝对没有经历。实际目击了此种事情的少数人留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录。牛津大学年轻的历史学家威廉·迪金于1943年跳伞进入南斯拉夫,加入了铁托的队伍;他描述了与一些被捕的切特尼克成员见面的情形:
在那天夜里的行动中,游击队抓住了切特尼克泽尼卡小组的组长戈卢布·米特罗维奇(Goluv Mitrovic')和他的两个手下。我在林中的一块空地见到了他们。有人建议让我亲自审讯他们。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拒绝了。英国人不能卷入他们的内战。事实很清楚。我不能参与审讯即将被处决的切特尼克俘虏,那不在我的责任范围以内。我转身穿过树林走开了。几声短促的枪声结束了这件事。几分钟后,我们行军经过了那三具尸体。游击队领导因为这件事对我很不满意。我早就预料到早晚会发生这样的矛盾,也知道我会采取这样的态度,而且从未动摇过——但代价是引起了我们游击队盟友的不理解和某种不满。他们觉得我们不愿意和他们并肩作战。
迪金做得没有错。在英军承认的任何法律中,都没有条文准许在任何情况下可以不经法院判决就处死落入自己手中的手无寸铁的人。
米洛万·吉拉斯在叙述他游击队生活的精彩的回忆录《战争年代》中,诚实地叙述了游击战的行为守则使他堕落到了何等地步。他是这样对待被他抓住缴了械的俘虏的:
我摘下了步枪。我不敢开枪,因为德国人就在头上40码远的地方,他们的叫喊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就用枪猛击那个德国人的头部。枪托打裂了,那个德国人仰面倒了下去。我拔出刀来一刀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我把刀交给拉亚·内德利科维奇(Raja Nedeljkovic');他是政工干部,我在战前就认识他了。1941年,他的村子全村人被德国人杀得精光。内德利科维奇用刀扎向另一个德国人,他挣扎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就是这件事后来被传说为我近身肉搏杀死了一个德国人。其实,那两个德国人和多数俘虏一样,好像吓瘫了,完全没有自卫或企图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