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8/27页)
萨尔贡如此穷凶极恶,也许是因为仗打得很艰难;他的部队“无数次翻越大山”,“军心动摇,有哗变之虞。我无法减轻他们的疲惫,没有水让他们解渴”。作战地区在扎格罗斯山脉以北的凡湖和乌尔米耶湖之间的崎岖地带,那里至今仍被认为是大部队难以穿越的地区。就是在如此险峻的地方,亚述的工兵展示了他们的非凡身手。萨尔贡记录说,在乌拉尔图战争中,“我给我的工兵配发了坚硬的铜(可能是青铜)镐,用来砸石头就像砸石灰岩那么容易,他们把陡峭的悬崖峭壁刨成碎块,铺了一条好走的路”。亚述军队走水路更是得心应手。几世纪前,亚述拿西拔在对南边总是寻衅滋事的巴比伦作战时,“在哈里迪城那里渡过幼发拉底河……乘坐着我做的船——是我一路运来的皮船”。时至今日,伊拉克人还在用这样的皮船,它们可能是吹胀的单个羊皮筏子,但更有可能是叫作“克勒克”(kelek)的筏子——用木板做成筏面,下面安着好几个充气的羊皮囊。亚述军还用芦苇做船,今天,生活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交汇处沼泽区的阿拉伯人仍在用芦苇船。亚述时期的浅浮雕显示了用芦苇船把拆散了的战车运过河流的景象。
亚述人的军事组织也具备了后来帝国军队的特点。首先,亚述帝国似乎是第一个征募士兵没有民族歧视的强国。它推行残酷无情的人口政策,为了确保国内安全,把有异心的人赶出家乡,强行迁移到遥远的地方,正如奥斯曼帝国和斯大林后来所做的那样;但与此同时,它又很乐意把治下的各族人民以及战俘召入行伍,只要他们对帝国忠心不二。把这些不同的人黏合在一起的是语言和共同的宗教:亚述人信奉一种原始的一神教,主神叫阿舒尔;他们的官方语言向其他语言开放,接纳其他语言的词汇,允许它们与官方语言同时使用,以利沟通。另外,像后来罗马帝国的情形一样,亚述帝国治下不同民族的人在军队中常常是主力军的附属军团,使用自己特有的武器,如投石索或弓箭。他们可能也在围城战中做工兵,在亚述的艺术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们攻打城墙的墙基、挖坑道、建造围城兵营,或使用围城器械。亚述人特别善于攻城。赛纳克里布攻打耶路撒冷的希西家(Hezekiah)的战争在《圣经·旧约》的《列王纪(下)》第18章中有所记载;据赛纳克里布的描述,“(他)不服从我的管辖。我下令建造路坡把攻城槌推上来,用步兵进攻,挖坑道,打破城墙,还动用了攻城塔车,就这样围攻并拿下了他的46个筑有高墙的城,还有周围数不清的村庄……至于他本人,我把他关在耶路撒冷他自己的王城里,像笼子里的鸟”。希西家没有做到宁死不屈,低头投降了,同意向赛纳克里布称臣纳贡。
尽管亚述的军队具备了帝国军队的许多特点,但它内心仍然是一支驾驭战车的军队。公元前691年,赛纳克里布在和埃兰人作战时,让他的宫廷史官记录下他如何“用标枪和弓箭穿透敌军战士”。
埃兰国王的大将军和他的一干贵族……被我像宰羊一样割断喉管……我训练有素的骏马奔驰腾跃,踏入他们的血流成的河;我的战车轮子溅满了鲜血和污秽。我杀得敌人尸横遍野……(有一些)套着马的战车,驭车人在激烈的战斗中丧了命,所以没有人驾驭;那些马不停地(在战场上)跑来跑去……至于(埃兰人的盟友)迦勒底人的那些酋长,我的猛攻把他们吓坏了,以为见了魔鬼。他们丢弃了帐篷,拼命逃跑,脚下踩着他们自己士兵的尸体……(恐慌中)他们吓得在战车里屎尿齐流。
如此逼真的细节说明,这是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起因可能是埃兰人阻挡了赛纳克里布的军队去往底格里斯河的通路,因而像赛纳克里布的书记官指出的,也切断了他们的水源;如后来的事实经常证明的那样,这类情况下的战斗不是可打可不打,而是非打不可。然而,萨尔贡和乌拉尔图的最后一次战斗却表示出了一丝骑士品质:乌拉尔图的国王鲁萨给亚述人下了战书。
驾驭战车的大人物和后来的骑士一样,可能已经想到,他们之间的争吵最好通过二人对决来解决,步兵和其他的随从遵命在后方大致组成战斗线;如果战胜了,就由他们抢夺战利品;如果失败了,也由他们来承担后果。中国周朝的驭车武士明显有一套骑士的行为守则,记录表明周朝之后的春秋时期也是如此。公元前638年,在楚宋两国的一次交战中,宋襄公的作战大臣两次请命趁敌人尚未结阵之机发动攻击,理由非常合理,因为“彼众我寡”,但宋襄公拒绝了他的请求。在宋军兵败,宋襄公自己也受了伤后,他为自己的决定做出了这样的辩解:“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在驾驭战车的中国贵族的思想中,君子不为的其他做法包括在敌人逃跑中战车出了毛病时乘人之危(君子甚至可能会帮助他)、打伤国君、乘敌国国丧期间和出现内乱时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