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北朝之玄学(下)(第5/7页)
足能行而放之,手能执而任之,听耳之所闻,视目之所见;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为其自为;恣其性内,而无纤介于分外;此无为之至易也。无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闻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谓全耳,非假物也,岂有寄鸿毛之重哉?率性而动,动不过分,天下之至易者也。举其自举,载其自载,天下之至轻者也。……举其性内,则虽负万钧而不觉其重也。外物寄之,虽重不盈锱铢,有不胜任者矣。为内,福也;故福至轻。为外,祸也;故祸至重。祸至重而莫之知避,此世之大迷也。(《庄子注疏》卷二页三十九)
“恣其性内”,即是无为;有“纤介于分外”,即是有为。所谓“足能行而放之”等,并非反对圣智。因人之足所能行,手所能执,耳所能闻,目所能视,知所能知,能所能为,天然不同。圣智自是圣智,特无圣智之资者,必欲学圣智,则“释此无为之至易,而行彼有为之至难”,(同上)必有所困矣。
《德充符》“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注云:
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生之所知,岂情之所知哉?故有情于为离旷而弗能也,然离旷以无情而聪明矣。有情于为贤圣而弗能也,然贤圣以无情而贤圣矣。岂直贤圣绝远而离旷难慕哉?虽下愚聋瞽,及鸡鸣狗吠,其有情于为之,亦终不能也。(《庄子注疏》卷二页六十二)
“有情于为之”即有意于为之之意。人之生也,非有意于生而始生。人之所知所能,亦非有意学习所能得也。庸人固不能学为天才;天才亦不能学为庸人。犹之犬固不能学人;人亦不能学犬也。
七 【“逍遥”】
圣智之必为大人物,必有大事业,普通人之必为小人物,必有小事业,亦犹庄子所说大鹏之必为大鸟,学鸠之必为小鸟也。《逍遥游》“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注云:
非冥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此岂好奇哉?直以大物必自生于大处,大处亦必自生此大物。理固自然,不患其失,又何厝心于其间哉?(《庄子注疏》卷一页二)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注云:
夫翼大则难举,故抟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乃足自胜耳。既有斯翼,岂得决然而起,数仞而下哉?此皆不得不然,非乐然也。(同上)
“之二虫又何知?”注云:
二虫谓鹏蜩也。对大于小,所以均异趣也。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自然耳,不为也;此逍遥之大意。(《庄子注疏》卷一页五)
大鹏之举动必大,小鸟之举动必小,皆系“理固自然”,“不得不然”,“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天然界人事界中之大小区别,皆是如此。亚力山大之必立其帝业,柏拉图之必写其“对话”,皆各顺其性,“不得不然”,“不知所以然而然”耳。
物虽如此不同,然苟顺其性,则皆逍遥。《逍遥游》“去以六月息者也”注云:
夫大鸟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小鸟一飞半朝,枪榆枋而止。此比所能,则有间矣;其于适性一也。(《庄子注疏》卷一页二)
又“且夫水之积也不厚……”注云:
此皆明鹏之所以高飞者,翼大故耳。夫质小者所资不得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营生于至当之外,事不任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决起之飞,不能无困矣。(《庄子注疏》卷一页三)
又“蜩与学鸠笑之曰……”注云:
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庄子注疏》卷一页四)
又“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注云:
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悬也。比于众人之所悲,亦可悲矣。而众人未尝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极也。苟知其极,则毫分不可以相跂,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尝以大欲小,而必以小羡大。故举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羡欲所及;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夫悲生于累,累绝则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庄子注疏》卷一页六)
凡物之性,即其“至当”。若于其“至当”之外,另有所羡欲,则必有“累”而“悲”。人之苦痛,多起于此。
八 【“齐物”】
然人之所患,正在于不能安其性,不能绝“羡欲之累”。小者慕大,卑者慕尊,愚者慕智,“事不任力,动不称情”,故“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决起之飞,不能无困”。欲使人免“羡欲之累”,则莫如使人知“齐物”之义。《齐物论》“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