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士彟之死(第10/12页)

“二小姐……二小姐……”悠远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

武照瞥了一眼,见几个家奴仆妇来寻她,却扭回头不加理会——母亲说过这府里下人都是元庆、元爽的,没一个懂规矩。

其实仆人奉命行事,哪敢随便开罪任何一位主子?见她不应,都气喘吁吁爬上坡来:“小姐,怎么跑这儿来了?留神摔着,夫人急着叫您回去呢。”武照听母亲召唤,只好回去,却不准仆人搀扶;雪坡正滑,不留神跌了一跤。仆人都吓坏了,围上来又是搀扶又是请罪。

“撒开你们脏手!”武照不屑地训斥了一声,忍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向大门走去。

武氏一族原本寒微,早年经营木材时又通家共产,如今虽说出了三位公爵,阖族房舍还是连在一片,各家之间只几堵墙相隔,院落都相通。武照进了大门,也不理那些向她行礼的仆人们,三绕两绕径赴自家正堂而去,直至堂外才觉气氛异常。

她父亲过世未满三月,堂上仍供着武士彟灵位,母亲和姐姐素服坐在灵位旁,妹妹瞪着一双小眼睛缩在床边,似是因什么事而害怕;另一边站着元庆、元爽,还有堂兄武君雅、武志元、武仁范等,都是几位伯父的儿子,武照也记不全他们名字;角落里还坐着位老者,年约七旬白须修长,微微有些驼背,她却识得是二伯武士让,他四个儿子武怀亮、武惟良、武怀道、武怀运侍立在侧;还有几位妇人站在廊下。

武照不知何事,瞧情形料想不善,一股怒气上涌,大踏步上堂,伸手漫指众人喝道:“你们又来欺负我娘亲吗?”虽说童言无忌,还是惹得大伙面色尴尬。

杨氏教训道:“女儿家不要胡说,快给伯父施礼。”

“哦。”武照怏怏蹭到武士让跟前,懒洋洋地施了一礼——她听母亲私下念叨,二伯是窝囊废,经商没才干、为官没气魄,倒真不愧他名字里那个“让”字,凡事都让大家牵着鼻子走,故而武照也对他不甚礼敬;至于在场其他人,母亲既没叫她行礼,她也乐得不睬。武士让果然“宽厚”,也不挑侄女的错,只是点头微笑;

武照回来之前武元庆正与杨氏说话,被她打断,此刻又接着道:“父亲丧事已毕,诸位兄弟该走了,大家前程要紧。今日过来向母亲辞行。”武君雅、武志元等上前,都向杨氏说着安慰的话——武士彟长兄士稜在朝为官,家眷随京;三兄士逸早丧,夫人也已过世,诸子都比武照姐妹大一二十岁,在外为官,家乡只剩二房、四房。

面子上总需过得去,杨氏不住颔首,心下却不免疑虑,难道满门齐至就为这些客套话?果不其然,等众人退开武元庆又开了口:“趁大伙都在,孩儿有件事想向母亲奏明,不知母亲……”他不叫“娘”,张口闭口都是“母亲”,表面恭敬实则疏远。

该来的迟早要来,杨氏平静面对:“有话你直说好了。”

“是。”武元庆往前凑了两步,不紧不慢道,“父亲亡故,儿也承袭了爵位,虽说孩儿该事事依母亲,可我毕竟在外为官,不便时时尽孝;元爽虽在家乡,也难万事周全。况且咱武氏手足和睦通家共产,母亲未在家乡长住,打理俗务也多不便,依孩儿之意不若衣食琐事听凭大嫂处置,您老吃口清闲饭也就是了。”他说的大嫂是武士让长子武怀亮之妻善氏。武家一直过大家庭生活,武士让的老妻早已亡故,所以近年由二房长媳善氏掌管家务,所有花销全是她安排,堪称武氏的管家婆。

杨氏不禁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善氏,见她年近四旬身材干瘪,细眉毛高颧骨,相貌鄙陋衣饰粗俗,却天生一对贼溜溜的大眼,转来转去察言观色,似乎很精明。杨氏心中愁苦——想我杨贞帝王后裔,竟沦落到听凭这么个丑陋村妇摆布!

可寡母孤女又有什么办法?杨氏紧锁眉头不吭声,就算默认了。武元爽见她逆来顺受,越发得寸进尺:“还有点儿小事与母亲商量。儿虽不才,也在本乡为官,平日少不得往来应酬,家中正堂时时喧闹,只恐扰母亲清静。好在咱府邸甚广,后面有一别院,虽然不大却宁静雅致,不如母亲带妹妹搬到那里居住,也省得迎来送往许多麻烦。”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元爽不愿伺候杨氏,要把她们撵到后院不管。

莫说杨氏气愤,旁人也有些看不过眼,武士让支支吾吾道:“哪有把母亲轰到后面,自己占正堂的道理……”他年纪虽长素无威严,子侄根本不听,话音未落他儿子武惟良便打断:“我倒觉得元爽之言有理,四叔家还不是依仗两位兄弟?男儿仕宦要紧,一家人不必计较虚礼,元爽以后每日晨昏到后面向婶母问安就是了。更何况婶母何等样人?岂由得咱这穷乡僻壤的小吏随便唐突?能到后面享清静,恐怕还求之不得呢!”这话大有奚落之意,武君雅、武志元等听了也不禁皱眉,但他们都不住在家乡,办完丧事拍屁股就走,眼不见心不烦,懒得管这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