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相国寺的火(第5/9页)
狄青闻讯后大惊,火速前往公署府,替焦用求情。
韩琦闭门不见。
狄青在公署府面前站了很久,门终于开了,韩琦出来了,后面还押着焦用。
狄青替焦用求情,理由很简单,焦用在西北打了很多年仗,立下了不少军功,是个好男儿,如果仅因小过就要砍脑袋,韩大人你是不是过分了点。
韩大人手一挥,当着狄青的面令人砍下了焦用的头,并说出了宣言式的经典名言——“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
韩琦式的宣言在帝国并不独有,后来同样坐到枢密使位置,也同样在西北带过兵的田况也为韩大人的宣言作过注释,田况老先生是这么说的,“状元及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出强寇,凯歌劳旋,献捷太庙,其荣无以加。”这句话,大意就是哪怕你领兵十万,干掉党项人,恢复幽云十六州,把契丹人赶到狼居胥山,取得卫霍这样的成就,回来在太庙给老祖宗匡胤报喜,这些荣光都比不上在东华门外摘下状元桂冠。
是的,这就是掌管帝国军事大权的韩琦田况们的想法,这也是武将及其兵卒在他们眼中的地位,无论你在战场杀过多少敌人,攻破多少城池,负过多少伤,一切都没有用,东华门外高中者,才是真正的好汉英雄。北宋帝国是文人的天堂,文人可以拿高薪,可以朝皇帝脸上喷口水,可以喝酒狎妓风花雪月,他们的脑袋是金贵而安稳的。当初韩大人在西北,高昂着头说对党项人要进攻进攻再进攻,并说打仗就不能考虑胜负,当然更不会考虑士卒的生死。因为在韩大人的眼里,武将和士兵的脑袋,根本比不上妓女白牡丹的屁股值钱,白牡丹的屁股开花了他会心疼,而手下的脑袋掉了,他不会心疼。
狄青久经沙场,什么样的阵势没有见过,但是那天,他确实被震住了。当所有人都走光了,手下人提醒他说,总管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狄青才回到冰冷的现实。公署面前一片冷寂,尸首分离的焦用倒在血泊中,西北党项人砍不下他的脑袋,帝国的文人可以,韩大人可以。
狄青对文人,更多的是敬仰,他的崛起离不开当时帝国几个文人的力挺。一个是尹洙,是他慧眼识珠,将狄青推荐给了当时西北的两位军事主帅范仲淹、韩琦。第二个则是范仲淹,范夫子曾经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让他多读点书,尤其要读《春秋左传》。在范夫子的激励下,狄青才从一个在战场上作战勇敢的将军转变成为能独当一面,能指挥大兵团作战的军事主帅(对范夫子,狄青也崇敬有加,后来范仲淹逝世后,狄青常去范府,以子弟礼拜问范老夫人,并入范家家庙进香礼拜)。第三个则是传说中的大奸相庞籍庞宰相,庞籍的力荐让他有机会成为北宋帝国唯一一位能单独领兵出战的武将,并一举平定侬智高,成为北宋帝国史上最风光的武将。
但在定州公署门前,狄青看到的,是横亘在他与北宋文人们之间的一道永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次不得不作出的决裂。
狄青是永不低头的人,或许从定州公署门前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都会在脸上留住刺字,让人们知道,他曾经就是一个兵,一个低贱的配军。
他的刺字是为焦用们留的。
后来狄青官拜枢密使,赵祯出于好心,让当时的副枢密使王尧臣给他送了瓶能洗去刺字的药水。
狄青,你洗掉吧!洗掉刺字,平时再多附庸些风雅,多结交些才子,最好认个有点名气的祖宗,你狄家在唐朝不是出了个大名人狄仁杰,认他当祖宗你也不亏,时间一长,或许文人们就会渐渐忘掉你曾经的身份。
狄青说不,我就是要留这个刺字,告诉人们,一个配军也能通过他的努力坐到枢密使的位置,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东华门,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
王尧臣有些尴尬。他和狄青说来颇有渊源,当年狄青在东京拱圣营当一名小兵的时候,王尧臣是那届东华门下的最后胜利者——状元郎,当日状元郎全城巡游万民瞻仰,狄青和几个同伴也在人群中,同伴们感叹都是人咋差距这么大!年轻的狄青不以为然,说他日谁的成就高还不一定呢?
很多年以后,当年的状元郎作了昔日贼配军的副手。即使王尧臣不觉得丢脸,帝国的文人们也看不下去。
反击,必须反击,为了东华门前的荣光,为了帝国文人们的利益,他们必须整体出击。
于是,狄枢密使家就老是出事,先是被水冲,不得不迁家相国寺,后来在相国寺又有人看到狄枢密使竟然穿黄袍玩,于是韩琦老先生见人就问,嘿,你昨天看见“赤枢”(文人们送给狄青的外号)穿黄袍玩没?又有人说看见了狄大人家的狗长出了两只角,什么奇谈怪论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