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孙无忌尽失权柄(第2/13页)
薛婕妤本是高祖李渊的婕妤,身在宫中将近四十年,不曾产下子女,按宫廷制度早应出家,可造化弄人,长孙皇后临终委托她当了李治的师傅。后来李治阴错阳差当了皇太子,继而又登基为帝,她也该功成身退了;但李治自幼丧母,对既是师傅又似娘亲的薛婕妤格外依恋,虽赐予河东夫人的封号,却不许她离开,硬是在宫中创立了一座鹤林院,让她带发修行。时至今日李治顺利掌权,渐渐成长为一位自信的君王,连皇后、太子也都按自己的意愿换了,这才准许她正式出家。
在媚娘提议下,李治恭请玄奘大师为戒师,并另外邀请九位高僧大德为尊证,让薛婕妤风风光光皈依佛门。显庆元年二月十日,太仆寺安排十辆宝车、十辆乐车于长安城西北的景曜门,以法仪幢幡迎接;神圣悠扬的佛乐中,法师与九位高僧乘坐宝车缓缓行进,法相庄严、梵音悦耳,翩翩然似佛祖降临。所过之处善男信女顶礼膜拜,这热烈景象简直可与祗园佛陀初入王舍城媲美!
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皇宫禁院更是美不胜收。景物妍华,柳翠桃红,松青雾碧,兰蕙芬芳。李治早在鹤林院设好坛席,为法师准备好香米斋菜,又搭建帷帐供内宫信徒瞻仰盛典。薛婕妤受具足戒,落发为比丘尼,赐法名为宝乘,还有五十多名宫婢也随之出家。授戒法会共进行三日,每天散朝之后李治都来观礼,并命画工吴智敏绘制十位大德的画像,留于寺中供奉。媚娘与众嫔妃以及母亲代国夫人、燕国夫人、城阳公主和静县主等更是连续三日在旁诵经礼拜。
在安详的佛乐中望着薛婕妤剃度的场景,媚娘不禁想起当年在感业寺那段痛苦的生活。虽然她出家的日子并不长,而且已过去快六年了,但那时的相思苦闷、困厄寂寥和绝望无助还萦绕在她心间,甚至时常浮现在噩梦中。多年的挫折令媚娘变得敏感,一番你死我活的宫廷争斗更使她意识到要居安思危——究竟昔日的苦难是噩梦,还是今朝的繁华富贵只是场美梦?若是梦幻泡影,总有华筵尽散之日。求佛祖保佑,但愿今生此梦不醒……
不过浮想联翩的却不止媚娘一人。缕缕青丝飘然落下,薛婕妤衲衣在身、念珠在手,从此变成宝乘比丘。与高祖皇帝的其他嫔妃相比她落发出家晚了整整二十年,但享有的荣耀却无人能及,亲手教导出一个皇帝,拜了一位天下最有名的高僧为师,在皇宫禁院中创立了一座寺院,还培养出一个三十三岁便担任门下省副长官的好侄儿,此刻她该心满意足了吧?然而薛婕妤心中竟油然泛起强烈的失落感——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这几年她虽带发修行,心中何尝不是日日萦挂着雉奴?想起小雉奴在文德皇后的丧礼上哭得死去活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二十年弹指一挥间,现在她的小雉奴已长大,是个成熟的帝王,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不需要了……
三日典礼完毕,谢过众位法师辛劳,李治与媚娘双双向宝乘祝贺——自此不再称师傅、婕妤,而称大师。
宝乘心虽惆怅,还是合十还礼:“阿弥陀佛,贫尼沐皇家恩露,窥佛法之门,感念陛下与高祖、太宗三代洪恩,愿为我大唐社稷诚心祈福,朝朝暮暮。”
“难得大师发此宏愿。”李治也双手合十,“朕决定,即日起鹤林院更名隆国寺,是为皇家道场,一应香火乃至佛节法会开支皆由太府供给。今后朕若思念大师,便……”
话未说完却被媚娘笑呵呵打断:“陛下何其痴也。大师已是出家人,非我等俗类,岂能轻易涉足凡尘?再者大师辛劳半生,也该好好颐养天年。陛下切莫无故劳烦大师,可遣内侍旬月问安,问寺内所需时时供给,这才像天子礼佛的样子。”媚娘有所忌惮——以利相交,利尽则散。我与王氏相争时她之所以站在我这边,说到底还是为了她侄儿。如今薛元超虽未当上宰相,但已是黄门侍郎,离宰相之位不过半步之遥,买卖既成人情也该散了。这个老妇了解我太多底细,焉知日后不会背着我跟雉奴算计些什么,不得不防啊!
李治不悟,笑而点头:“还是媚娘想得周全。”
宝乘闻听此言,心头一阵发凉。
媚娘又拉着李治的臂腕道:“一连三日授法,大师必定劳乏了,陛下不要多扰。昨日德业寺法乐大师也来奏请,也想让玄奘法师前往授戒,几位大德还要前往德业寺,陛下应该礼送才是。”
“对。大师好生安歇,过几日朕派宦官来向您问安。”说罢李治便牵着媚娘的手去了,临行前还回头朝宝乘笑了笑——那是一抹沐浴在爱情中的年轻人的笑容,既亲切却又显得对旁人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