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文集卷一(第5/16页)
盖安人卒之前一岁,陈君尝大病。余朝夕存问,备得安人侍疾状。他日,又得陈君所述,以是颇详。陈君之病凡三阅月矣,安人单忧极瘁,衣不解带者四十余日,凡可以自致者,无弗致也。久之,则祷于室神,求促其身之龄以益夫寿。犹不应。六月丙戌,乃割臂和药以进。当是时,安人之母弟易光蕙及陈君之友三数人者皆在,惶愕不知所为。国藩则仰天叹日:“陈氏累世赖以不坠者,独此人耳,而有他乎?”然已无可奈何。明日疾乍平,则皆讶。光蕙觇安人衣袖血迹,稍廉得之,不敢以询。又数日,疾渐瘳,乃询之。安人曰:“其有之,此不幸事耳,勿复言,伤病者心也。”道微俗薄,举世方尚中庸之说,闻激烈之行,则訾其过中,或以罔济尼之。其果不济,则大快奸者之口。夫忠臣孝子岂必一一求有济哉?势穷计追,义不反顾,效死而已矣。其济,天也;不济,于吾心无憾焉耳。安人本醴陵人,居长沙,处士昌纲之孙,岁贡生履元之子,以孝谨特为父母所爱。生二十二岁矣,而难其适。有王秀才者,自负知人,谓岁贡君曰:“茶陵陈某,神仙人也。即择婿,不可失。此子今贫,不能衣食,数年后,当为达官。不者,且抉吾目也。”是时,陈君之元配没二年矣。既归陈,不逮事舅,以事其父者敬姑,而以事其母者致爱焉。以是得姑欢。凡修所职,皆衷于大体,无巨细必慤。《诗》曰:“何有何无,黾勉求之。”兹可谓贤矣。况有至行足感神明者哉?
安人生于嘉庆某年月日,年三十有一。生子男二人:长远谟;次远济,生四十日而安人卒。女一人。将以某年某月某日归葬于某县某乡某原。余既重其请,乃先期铭之。以激懦者,亦少塞陈君之悲。陈君名源兖,今为翰林院编修,纂修国史也。铭曰:
民各有天惟所冶,焘我以生托其下。子道、臣道、妻道也,以义擎天譬广厦,其柱苟颓无完瓦。自今无以身代者,有一于此双盖寡。忧劳积剧焉可支?天之所陨非人尸。跖修渊短谁敢訾?铭兹大节贞厥垂,有他淑行以类推。
五箴并序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痰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才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聪明福禄,予我者厚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谖。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曰三才。俨恪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庄,伐生戕性。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纵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予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驰骛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骇者终明,谓女贾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尤悔既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及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曩者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德业之不常,日为物迁。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钞朱子小学书后
右《小学》三卷,世传朱子辑。观朱子癸卯与刘子澄书,则是编子澄所诠次也。其义例不无可訾,然古圣立教之意,蒙养之规,差具于是。
盖先王之治人,尤重于品节。其自能言以后,凡夫洒扫、应对、饮食、衣服,无不示以仪则。因其本而利道,节其性而不使纵,规矩方圆之至也。既已固其筋骸,剂其血气,则礼乐之器盖由之矣,特未知焉耳。十五而入太学,乃进之以格物,行之而著焉,习矣而察焉。因其已明而扩焉,故达也。班固《艺文志》所载小学类,皆训诂文字之书。后代史氏,率仍其义。幼仪之繁,阙焉不讲。三代以下,舍占毕之外,乃别无所谓学,则训诂文字要矣。若揆古者三物之教,则训诘文字者,亦犹其次焉者乎!仲尼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绘事后素。”不其然哉?余故录此编于进德门之首,使昆弟子姓知幼仪之为重。而所谓训诂文字,别录之居业门中。童子知识未梏,言有刑,动有法,而蹈非彝者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