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文集卷二(第14/15页)

我朝定宅燕京,与明代同。而辽左为陪都重地,则与前明之二州二十五卫,视同羁縻者,轻重迥别。故勃海之襟带,旅顺之门户,视前世犹加慎焉。雁汀先生之意,欲于隍城、石岛之间,驻水师将领一员,登州、金州,南北兼巡。内以防盗匪之狙伏,外以慑夷人之闯入,可谓谋虑老成,操之有要者已。道光二十九年,御史赵东昕,建登州设立水师之议。宣宗成皇帝下其事,令兵部军机处会议。当事者以迹近更张,格而不行。国藩时承乏兵部,颇知旅顺要隘,宜别置严镇。而不知康熙年间有嵩祝请登州水师,巡哨金州、铁山之说。亦遂附和,未遑他议。今观先生《图说》所载实录各条,知国家机务尤大者,列圣庙谟,皆已筹及之。苟能推行而变通,则收功不可纪极也。故述前说以互证,亦以志余不学之耻焉。

养晦堂记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常翘然而思有以上人。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常终身幽默,暗然深退。彼岂生与人异性?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

盖《论语》载,齐景公有马千驷,曾不得与首阳饿莩絜论短长矣。余尝即其说推之,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而其间又有功业文学猎取浮名者,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异也。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光,气足以自振矣。曾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岂不哀哉!

吾友刘君孟容,湛默而严恭,好道而寡欲。自其壮岁,则已泊然而外富贵矣。既而察物观变,又能外乎名誉。于是名其所居日“养晦堂”,而以书抵国藩为之记。

昔周之末世,庄生闵天下之士湛于势利,汩于毁誉,故为书戒人以暗默自藏,如所称董梧、宜僚、壶子之伦,三致意焉。而扬雄亦称:“炎炎者灭,隆隆者绝。高明之家,鬼瞰其室。”君子之道,自得于中,而外无所求。饥冻不足于事畜而无怨;举世不见是而无闷。自以为晦,天下之至光明也。若夫奔命于炬赫之途,一旦势尽意索,求如寻常穷约之人而不可得,乌睹所谓高明者哉?余为备陈所以,盖坚孟容之志,后之君子,亦观省焉。道光三十年,岁在庚戌,冬十月

朱慎甫遗书序

浏阳朱君文炢所为书,曰《易图正旨》者一卷,曰《五子见心录》者二卷,曰《从学札记》一卷,《文集》一卷。嘉道之际,学者承乾隆季年之流风,袭为一种破碎之学。辨物析名,梳文栉字,刺经典一二字,解说或至数千万言。繁称杂引,游衍而不得所归。张己伐物,专抵古人之隙。或取孔孟书中心性仁义之文,一切变更故训,而别创一义。群流和附,坚不可易。有宋诸儒周、程、张、朱之书,为世大诟。间有涉于其说者,则举世相与笑讥唾辱;以为彼博闻之不能,亦逃之性理空虚之域,以自盖其鄙陋不肖者而已矣。

朱君自弱冠志学,则已弃举子业,而惟有宋五子之求。断绝众源,归命于一。自《六经》之奥,百氏杂家有用之言,无不究索其终,折衷于五子。家贫,负母渡湖,招徒授学,取其入以为养。养则独腆,身有饥色,或劝以稍易其途,从事于时世所谓辨物梳文栉字之学者。足以倾駴耳目,植朋广誉。君笑曰:“吾于科目且弃而背之矣,其又屑觊彼耶?”卒以不顾。日抱遗训,以自镌其躬,绳过无小,克敬以裕,暗然至死而不悔。

呜呼!君之于学,其可谓笃志而不牵于众好者矣。惜其多有放佚,如《大易粹言》、《春秋本义》、《三传备说》诸篇,今都不可见。其仅存者,又或阙残,难令完整。其《易图正旨》推阐九图之义,与德清胡渭、宝应王懋竑氏之论不合。山居僻左,不及尽睹当世通人成说,小有歧异,未为额也。予既受读终篇,因颇为论定,以诒乡人知观感焉。

书周忠介公手札后

往余读《史忠正公集》,见其乙酉四月十九日遗书五通,又廿一日绝笔一纸,其言至深痛,不可终读。盖视杨忠愍公狱中家书,犹或过之。乾隆四十二年,我高宗皇帝命摹勒史公绝笔于扬州梅花岭祠壁;而杨公手书亦于迩岁,摹刻于京师松筠菴祠中。忠臣志士,或郁屈于一时,其精光终将大显于世,不可得而闷也。门人潘生伯寅,顷以周忠介公被逮时手札视余,乃与前杨后史,若出一辙。虽号为三仁,殆无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