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文集卷二(第9/15页)
新宁县增修城垣记
道光二十有七年秋八月,衭人李世德、雷再诰为乱于湖南之新宁。有司檄远近:有能擒贼,予白金五百两。于是吾友江忠源岷樵应募,部乡兵缚贼送官司。取所谓五百金者,归献堂上,为太公寿。太公曰:“长吏以赏罚驱民,矫而不受,是堕上之信也;资人之力而专其利,是别己之廉也。信堕无以驭众,廉刓无以立身。二者有一,将必不可。吾邑城垣倾圮久矣,若捐此金以兴修官必嘉之,众必和之。众与而功易集,城完而民得安枕,此十世之勋也。”岷樵从太公言,乃归金于官而上其议。长宝道兵备使者杨公闻之,大悦,亦输助五百金。知宝庆府事某公,知新宁县事某公,各捐若干金以助役。邑之士夫耈长,亦鼓舞输财,争先辇运。兵事之后,刻日兴工。人人如惊鸟之愿治其巢也。
大抵天下行省所隶,各有边区,与他省所隶相际,去会垣动以千里。往往万山丛薄,歧径百出。奸人亡命,啸聚其中,伺隙而为变。捕之此,则逃之彼,鸟鼠奔窜,不可穷诘。或攻破山城,据为窟穴。辄以号召叛徒,声生势长相望也。若郧阳际陕西、湖广之交,南赣际江西、福建之交,以前明原杰王守仁之才,经略数年,仅而得安。而南山老林际三省之交,嘉庆教匪之役,丧师縻饷,乃至不可胜计。新宁,亦山国也,实处湖南、广西之交。匪人煽结,卵育其间。瞰蕞尔之山城,而欲据而有之,屡屡矣。往在道光十六年,蓝正樽以一亡赖揭竿窃发,几欲堕城而杀守吏。曾不一纪,李世德、雷再浩踵而逆命。岂不以下邑孤远,城郭不完,有以诲盗而启乱萌哉?如又不从而修葺之,数岁以后,余孽复兹,将思一逞于我。此垣墉之卑窳者,可长恃之以为晏然乎?于是岷樵以二十八年二月举工,先治城之四门。有楼跛然而高,有阖俨然而坚,赤白焕然,而改其旧。遂次第兴筑,雉高于前者几尺,培而厚者几尺。补缺垣若干丈,增睥睨若干。都计土工几千几百,石工几千几百,金木之工几千,费钱几百万。以二十九年某月毕役。自是有可守之险,寇贼不敢规以为利矣。
岷樵之来京师也,属余叙其颠末,俾后之守土者,不时缮治,无苟毁成功云。
黄仙峤前辈诗序
古之君子所以自拔于人人者,岂有他哉,亦其器识有不可量度而已矣。试之以富贵贫贱,而漫焉不加喜戚;临之以大忧大辱,而不易其常。器之谓也。智足以析天下之微芒,明足以破一隅之固,识之谓也。器与识及之矣,而施诸事业有不逮,君子不深讥焉。器识之不及,而求小成于事业,末矣。事业之不及,而求有当于语言文字,抑又末矣。故语言文字者,古之君子所偶一涉焉,而不齿诸有亡者也。昔者尝怪杜甫氏,以彼其志量,而劳一世以事诗篇,追章琢句,笃老而不休,何其不自重惜若此!及观昌黎韩氏称之,则曰:“流落人间者,太乙一毫芒。”而苏氏亦曰:“此老诗外,大有事在。”吾乃知杜氏之文字蕴于胸而未发者,殆十倍于世之所传;而器识之深远,其可敬慕又十倍于文字也。
今之君子,秋毫之荣华而以为喜,秋毫之摧挫而以为愠。举一而遗二,见寸而昧尺。器识之不讲,事业之不问,独沾沾以从事于所谓诗者。兴旦而缀一字,抵暮而不安;毁齿而钩研声病,头童而不息。以咿蹇浅之语,而视为钟彝不朽之盛业,亦见其惑已。
松滋黄仙峤先生,质直而洞豁,泊然声利之外。观察于滇南,吏剔其奸,民宣其隐。于古人所谓器识事业者,亦既近而有之。间以其余,发为诗章,又能弃故揽新,约言丰义。而先生曾不以自鸣,退然若无以与于古者。人之度量相越,为闳、为隘、为谦、为盈,不可一二计也。国藩既受而卒读,因为择其尤善者得若干首,俾录而存之。世有终其身以治诗自名,而志趣或未广者,观先生此编,亦将内惭而有以自扩也夫。
祭韩公祠文
维年月日,具官某,谨以清酒庶羞,致祭于先儒昌黎韩子之神:维先生之明德,宜祀百世。文人学子,皆所喻愿。而礼典所载,独配享先师孔子西庑,他无特祀。国藩前官翰林院詹事府,皆有先生祠堂。今承乏礼部,亦祀先生于官署之西北隅,而皆称曰“土地祠”。国藩履任之日,敬谨展谒。乃神像之旁,有先师孔子之木主,俨然在焉。窃以土地之称,非经非训。古者,惟天子得祭天地,诸侯则社以祭土,大夫以下,成群立社。多者二千五百家,或百家以上;小者二十五家。盖土爰稼穑,民生所赖。凡食毛践土者,皆得祭以报功。义固然也。自唐以下,有城隍之祀。世传张说所为祭文及李阳冰碑记,旧已。今天下由京都以至行省郡县,皆立庙以妥城隍。原《易》有“城复于隍”之占,礼有“八蜡水庸”之祭。高垒深池以捍民患。推社之义而为之立祀,理亦宜之。独土地之祀,不可究其从始。国藩所居之乡,或家立一神,或村置一庙,大抵与古之里社相类。而京师官署,尤多有土地祠,往往取先代有名德者祀之。先生之生,未尝莅官礼部。今殁已千年,所谓神在天上,如水之在地中,无所不际。而谓仅妥侑于一署之内、丈室之中,如古所称社公云者,亦以黩慢甚矣。若先师孔子,则先生所诵法终身者也。先生尝羡颜氏得圣人以为依归,若深自叹恨不得与于弟子之列;而无知者乃位孔子于尊容之旁。先生而果陟降在兹,其必蹙然不安也。国藩瞻礼之余,询诸胥吏,举不辨其由来。旧例,春秋以萧芗奉祀先生。国藩亦且循沿习之常,以致吾钦向之私。惟于孔子之位,措置失宜,则不敢须臾蹈故,惧干大戾。谨奉木主,爇香焚之。既敬告所以,因为之诗歌,使工歌以人声,冀先生之神安休于此。不腆之诚,庶为歆鉴。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