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原堂论文卷下(第10/19页)

至于选任大臣之说,则臣前所谓劳于求贤,而贤人不得用者,盖已发其端矣。夫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也哉?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非有他也,直以一念之间,未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先排摈此等,置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予其中得以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防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其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此等语实甚戆直,孝宗以其为贤者而优容之耳。故以陛下之英明刚断,略不世出,而所取以自辅者,未尝有如汲黯、魏征之比,顾常反得如秦桧晚年之执政台谏者而用之,彼以人臣窃国柄,而畏忠言之悟主以发其奸也,故专取此流以塞贤路、蔽主心,乃其势之不得已者。陛下尊居宸极,威福自己,亦何赖于此辈而乃与之共天下之政,以自蔽其聪明,自坏其纲纪,而使天下受其弊哉?夫其所以取之者如此,故其选之不得而精;选之不精,故任之不得而重;任之不重,则彼之所以自任者亦轻。夫以至庸之材,当至轻之任,则虽名为大臣,而其实不过供给唯诺,奉行文书,以求不失其窠坐资级,如吏卒之为而已。求其有以辅圣德、修朝政而振纪纲,不待智者而知其必不能也。下此一等,则惟有作奸欺,植党与,纳货贿,以浊乱陛下之朝廷耳。其尤甚者,乃至十有余年而后败露以去,然其列布于后,以希次补者,又已不过此等人矣。盖自其台谏为侍从,而其选已如此,其后又择其尤碌碌者而登用之,则亦无怪乎陛下常不得天下之贤才而属任之也。然方用之之初,亦日姑欲其无所害于吾之私而已,夫岂知其所以害夫天下之公者,乃至于此哉!陛下诚反是心以求之,则庶几乎得之矣,盖不求其可喜而求其可畏,不求其能适吾意而求其能辅吾德,不忧其自任之不重,而常恐吾所以任之者之未重;不为燕私近习一时之计,而为宗社生灵万世无穷之计。陛下诚以此取之,以此任之,而犹曰不得其人,则臣不信也。此今日急务之二也。以上选任大臣,急务之二。

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之说,则臣前所谓勤于立政,而善政卒不得立者,亦已发其端矣。夫以陛下之心,忧勤愿治,不为不至,岂不欲夫纲维之振、风俗之美哉?但以一念之间未能去其私邪之蔽,是以朝廷之上,忠邪杂进,刑赏不分;士夫之间,志趣卑污,廉耻废坏,顾犹以为事理之当然,而不思有以振厉矫革之也。盖明于内然后有以齐乎外,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今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己有不可胜言者矣。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而所以施诸外者,亦因是而不欲深究切之。且如顷年方伯连帅自“且如顷年”以下二十二行,皆当时政事之大紊纲纪者,但未明指其姓名,今亦不能一一指出矣,尝以有脏污不法闻者矣,鞫治未竞而已有与郡之命,及台臣有言,则遂与之祠禄,而理为自陈,至于其所藏匿作过之人,则又不复逮捕付狱。名为降官,而实以解散其事。此虽宰相曲庇乡党,以欺陛下,然臣窃意陛下非全然不悟其欺者,意必以为人情各有所私,我既欲遂我之私,则彼亦欲遂彼之私,君臣之间,颜情稔熟,则其势不得不少容之。且以为虽或如此,亦未至甚害于事,而不知其败坏纲纪,使中外闻之腹非巷议,皆有轻侮朝廷之心。奸脏之吏,则皆鼓舞相贺,不复畏陛下之法令,则亦非细故也。又如廷臣争议配享,其间邪正曲直,固有所在,则两无所问而并去之;监司挟私以诬郡守,则不问其曲直而两皆罢免;监司使酒以凌郡守,亦不问其曲直而两皆与祠;宰相植党营私,孤负任使,则曲加保全,而使之去,台谏怀其私恩,阴拱不言,而陛下亦不之问也。其有初自小官,擢为,台谏三四年间,趋和承意,不能建明一事,则年除岁迁,至极其选。一日论及一二武臣罪恶,则便斥为郡守,而不与职名,从臣近典东畿,远帅西蜀,一遭飞语,则体究具析体究具析,皆宋时公牍字样,犹今曰惩究、曰查办也。无所不至,及究析来上,而所闻不实,则言之者晏然,亦无所诃。山陵诸使,鬻卖辟阙,烦扰吏民,御史有言,亦无行遣,而或反得超迁。御史言及畿漕,则名补卿列,而实夺之权。其所言者,则虽量加绌削,而继以进用。从班之中,贤否犹杂,至有终岁缄默,不闻一言以裨圣德者。顾亦随群逐队,排连补,其桀黠者乃敢造飞语、立横议,如臣前所陈者,而宰相畏其凶焰,反挠公议而从之,台谏亦不敢闻于陛下而请其罪,陛下视此纲纪为何如?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振肃之耶!以上振肃纪纲,急务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