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奏稿卷五(第6/13页)

论天下之大势,则武昌据金陵上游,为古来必争之地;论行兵之常道,则上下皆贼,而臣军坐困于中段,亦决非万全之策。是以臣等一闻武昌沦陷之信,即再四筹商,思所以为回剿之计。顾回剿之策有难言者,浔郡据长江之腰膂,宜有重兵驻守其间,一经撤退,则九江、湖口、小池口之贼皆肆然无所顾忌,内犯江西,上窜鄂、岳,均不可知。军士进则气胜,退则气歉。即剿办得手,未知何日始能重至九江,其难一也。正月初八日一折,言贼之上窜,不过意图牵缀,使我军回救耳。我军鼓行东下,不为其所掣动,贼攻我之所必救,我亦攻贼之所必救等语。其时未知上窜之贼果至汉口与否,亦未知回救之船即不可以复下也。今该逆不特攻陷武汉,而且窥伺襄、樊,自金口以下,上下江面皆为贼踞。内河水师若徒株守鄱湖,不出江面,则保护一隅,无济大局。若乘此春涨,由湖出江,则不难于冲出湖口,而难于出江之后,一军孤悬,四面无依,上不能遽合金口之水军,下不能速剿安庆之贼艇,其难二也。湖南用兵已久,库款既空,捐项亦竭。本年贼踪上窜,胡林翼、王国才等之陆军,李孟群、彭玉麟等之水军,皆仰给于湖南,弁勇万余,嗷嗷待哺,有月余未给饷者,有两三月未给饷者。事机愈挫,来源愈断。现在金口一军,口粮不继,即有溃散之患。臣等欲再率六七千人前往,江西既难于供支,湖南更无可筹拨。大抵兵勇之积习,久住不战,口粮尚可展缓,若有行役之苦,有战阵之危,则不可一日而无饷。狡者借词鼓噪,朴者亦无斗心,患有不可胜言者,其难三也。兼此三端,实乏良策,臣等调度乖方,上负皇上委任之意,下负苍生企望之情,终夜以思,不觉泣下。

刻下若分兵往鄂,则已无可再分矣。若臣等自行回剿,则须预筹两月之饷。臣国藩上年曾奏请四川劝捐助饷,顷已札委前任湖南常宁县知县祥麟,兼程赴蜀守催饷银十二万两。如此项有着,即可恃以为回剿之用,若其无着,则姑驻江省境内。与其千里驰逐、卒以饷匮而致意外之虞,又不如坚扼中段,保全此军,犹得以供皇上之驱策。瞻望北阙,翘切待命。臣等微悃,万言莫诉。所有近日军情,遵旨复奏缘由,理合缮折驰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施行。谨奏。

湖北兵勇不可复用折 咸丰五年四月初一日

奏为湖北兵勇不可复用,大江北岸宜添劲旅,敬陈管见,仰祈圣鉴事。

窃查武、汉两城,三次沦陷,固由守御不善,而兵勇积习之坏,亦实有万不可用者。盖鄂中两府一镇,繁华甲于天下。督、抚两标之兵习于淫侈,偷惰已久,不可用矣。自咸丰二年粤匪至鄂,迄今不满三载,而全兵覆败大溃者五次。其间小溃小败不可胜数。二年腊月初四日,粤匪以地道轰破城垣,逆旗犹未登城,而城内外兵勇,已狂奔四窜,逃匿各县,是为第一次大溃。

三年春间,署督臣张亮基等招复溃兵,添招练勇,击粤匪于团风,剿土匪于通城、广济,稍有起色。九月十三日。田家镇失防,水陆兵勇同时弃甲回奔,是为第二次大溃。

其时,臣函致前督臣吴文镕,谓鄂省之兵,视奔溃为故常,不宜再行收集,必须改弦更张,另募额兵,另招练勇,而后可以成军,而后可以言战。吴文镕未及更改,即被崇纶参劾,仓卒出师。四年正月十五日堵城之役,十三营均被踏毁,将弁、兵勇尽数逃散,是为第三次大溃。崇纶、青麟等收复溃兵并广募湖南、四川之勇,支持数月,饷尽援绝。六月初二日,奸细窃发,贼旗人城,青麟率兵勇奔赴湖南,沿途逃散大半,是为第四次大溃。

臣与提臣塔齐布等奉命东征,仰仗天威,幸复武汉。督臣杨霈复收溃兵,又招湖北、河南之勇,新、旧兵勇数近三万,兵力不为不厚。杨霈屡次奏报咨文,亦自叙其战功之多,士卒之劲,意谓可简练精锐,顿改旧规矣。不图广济一败,退至蕲水,又退至汉口,又退至德安、枣阳,万余兵勇,或从之以行,或星散无归,是为第五次大溃。

夫古今所以激励军士者,重赏以鼓好胜之心,严刑以诛奔溃之卒,故可用也。今湖北兵勇既不好胜,又不畏刑,视溃散为常行之道,恬然不以为怪。若因循不改,其可笑必更有甚于今日者。臣愚以为宜变易前辙,扫除其迹而更张之。凡标兵之求归行伍者,一概不收;凡练勇之曾经败溃者,亦不复用。大抵山僻之民多犷悍,水乡之民多浮滑,城市多游惰之习,乡村多朴拙之夫。故善用兵者,尝好用山乡之卒,而不好用城市近水之人。

臣愚以为欲另募湖北额兵,宜在襄阳、郧阳等属深山穷谷之中,招选寒苦力作之民,择其英鸷者编入兵籍,假以时日而训练之。与武、汉、德安等府远相隔绝,使向来之溃兵溃勇浮游无归者,不得改名而混入其中。然后可得一旅之劲兵,而免致虚糜数万之饷。古之谋大事者,克一二名城不以为喜,得一二良将、数千精卒则以为大喜;失一二名城不以为忧,失一二良将、损伤数十壮士则以为忧;即素称精劲之师,或积劳而疲,或饷匮而散,或不和而骄蹇,则愈引以为忧。今日湖北之事,省城不遽收复,尚不足患;惟通省无一劲兵精卒,乃为无穷之患。虽调他省之兵幸而克复,而本省无强兵守之,亦终非可久之道。臣愚以为湖北之急务,在于另募额兵,另招新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