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杂著卷四(第2/10页)
人之才智,上哲少而中下多;有生又不过数十寒暑,势不能求此四术遍观而尽取之。是以君子贵慎其所择,而先其所急。择其切于吾身心不可造次离者,则莫急于义理之学。凡人身所自具者,有耳、目、口、体、心思;日接于吾前者,有父子、兄弟、夫妇;稍远者,有君臣,有朋友。为义理之学者,盖将使耳、目、口、体、心思各敬其职,而五伦各尽其分。又将推以及物,使凡民皆有以善其身,而无憾于伦纪。夫使举世皆无憾于伦纪,虽唐虞之盛,有不能逮。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程朱诸子遗书具在,曷尝舍末而言本?遗新民而专事明德?观其雅言,推阐反复,而不厌者大抵不外立志以植基,居敬以养德,穷理以致知,克己以力行,成物以致用。义理与经济,初无两术之可分,特其施功之序详于体而略于用耳。
今与直隶多士约:以义理之学为先,以立志为本。取乡先达杨、赵、鹿、孙数君子者,为之表。彼能艰苦困饿,坚忍以成业,而吾何为不能?彼能置穷通、荣辱、祸福、死生于度外,而吾何为不能?彼能以功绩称当时,教泽牖后世,而吾何为不能?洗除旧日喳昧卑污之见,矫然直趋广大光明之域。视人世之浮荣微利,若蝇蚋之触于目而不留。不忧所如不耦,而忧节概之少贬;不耻冻馁在室,而耻德不被于生民。志之所响,金石为开。谁能御之?志既定矣,然后取程朱所谓居敬穷理、力行成物云者,精研而实体之。然后求先儒所谓考据者,使吾之所见,证诸古制而不谬。然后求所谓辞章者,使吾之所获,达诸笔扎而不差。择一术以坚持,而他术固未敢竟废也。其或多士之中,质性所近,师友所渐。有偏于考据之学,有偏于辞章之学,亦不必遽易前辙,即二途皆可入圣人之道,其文经史百家,其业学问思辨,其事始于修身,终于济世。百川异派,何必同哉?同达于海而已矣。若夫风气无常,随人事而变迁。有一二人好学,则数辈皆思力追先哲;有一二人好仁,则数辈皆思康济斯民。倡者启其绪,和者衍其波。倡者可传诸同志,和者又可袒诸无穷。倡者如有本之泉放乎川渎,和者如支河沟浍交汇旁流。先觉后觉,互相劝诱,譬之大水小水,互相灌注。以直隶之士风,诚得有志者导夫先路,不过数年,必有体用兼备之才,彬蔚而四出,泉涌而云兴。
余忝官斯土,自愧学无本原,不足仪型多士。嘉此邦有刚方质实之资,乡贤多坚苦卓绝之行,粗述旧闻,以勖群士;亦冀通才硕彦,告我昌言,上下交相劝勉,仰希古昔与人为善、取人为善之轨,于化民成俗之道,或不无小补云。
直隶清讼事宜十条
第一条:通省大小衙门公文宜速。
凡公事迟延,通弊有二:曰支,曰展。支者,推诿他人,如院仰司,司仰府,府仰县之类。一经转行,即算办毕。但求出门,不求了事是也。展者,迟延时日,如上月展至下月,春季展至夏季,愈宕则愈松,担迟不担错者是也。各省均难免此习气,而直隶则似更甚。藩司照转督院之文,有数月未转行者;总局奉饬核议之件,有终岁不议详者。上控之案,饬府先查大概,往往经年不报;饬县录案详复,亦或经年不复。催提钱粮,则曰“另文批解”;催提人证,则曰“传到即解”。宕过数次,上司亦遂置之不问。上下相容,疲玩已甚。前此犹有军务可诿,本部堂当肃清之后,不得不力挽积习,与诸君子舍旧图新,以公事之勤惰,觇同官之贤否。除寻常文牍外,如催解银解犯之类,均须酌定限期,分记功过。其四种月报之四柱册,限期送省,悬榜官厅。至饬道府先查大概之事,饬州县录案详复之件,亦将限期,悬牌官厅,违者记过。小过积至六次,大过积至三次者,撤委示惩。司道有积压之文,本部堂必面加诘责;督署有稽延之牍,亦望僚友立进箴规。通省上下,皆以勤字为本,自有一种旭日初升气象。虽不专为狱讼,而清讼之道必自此始。
第二条:保定府发审局宜首先整顿。
保定发审局,虽为首府之专司,而实总督衙门之分局。凡京控、省控、奏交、咨交各案,总督独挈其纲,而两司与首府分任其责。若不能详慎速结,则积案日多,弊端百出。
闻京控发交到局,委员往提人证,间有得钱卖放之弊;行贿受托,则以患病外出等词捏禀搪塞,此一弊也。案证提到省城,分别保押,听候审办。有发交清苑取保者,县役任意讹索;有发交辕门取保者,府役与门丁任意讹索;有取店保者,店家居奇勒掯,择肥而噬;此又一弊也。每过堂时,必有差役承带案证,而承带之差,往往五日一换。换差一次,讲费一次,诛求无厌。此又一弊也。斯三者,全赖首府认真防范,督院及臬司随时稽查。提犯则删除闲人,专提要证,愈少愈好。札饬本地方官,依限解到,不得轻率委员前往。取保则再三访察,严禁讹索;承带则一案一差,始终不准更换。吾辈稍尽一分之心,讼者少受一分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