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罗珊大道(第11/13页)

预感论的复述能够挑明这些流言蜚语的暗示,并对之推波助澜。尽管此人大权在握,但是这名祭司忘记隐藏一个关键细节:他的耳朵,由于犯下了某种不明的罪行,巴尔迪亚很久之前曾被居鲁士下令处以刵刑。欧塔涅斯的女儿帕伊杜美(Phaidime)是巴尔迪亚的妻子,从来未曾怀疑过自己的丈夫被人谋害并被替身替代。某天夜里,她趁丈夫睡着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现了这个可怕的真相。她将此发现告诉了她的父亲,并因此加入了密谋者的行列,做下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最后以杀死替身结束。这就是至少数年以内在整个帝国流传的故事版本。没有人被允许讨论其真假。

如果有人质疑关于刺杀事件当晚叛乱者的正当性,抑或指出更为明显的不真实性,或者有人追问为何这么仓促地处理掉替身的尸首,那他也一定有足够的智力来保持沉默。人们还在忙着擦拭西基阿沃提什家具上的血迹时并不是说这些双关语的正确时机。叛乱者并没有多少心情来容忍各种不同意见。大流士发出的警告已经足够严重了:“今后为王者,当勇于震慑流言;敢于传布流言者,必为王家所不容!”48从政治权术家手中变出来的是令人目眩的戏法,这有利于将原告变成被告而不会使那些刺客们遭到指控。所有心生怀疑的人都被视为真相的敌人而遭到抵制。

这对于所有波斯人来说都是一个可怕而恐怖的命运。有一种约定俗成的信念,相信大流士的国民是世界上最为忠诚的臣民。他们从小学会了三件事:“骑马、射箭和说实话”49。大流士通过对任何怀疑有关祭司罪行的故事的人加以威胁,不仅是为了支持一种模棱两可的说法,而且是为了同时提出更为高调的主张。只有波斯人会这样做——因为只有波斯人才知道“真理”的真正含义。很多愚昧的民族并不理解,但他们清楚,没有真理的世界将会走向毁灭并落入永恒的黑夜之中。这不仅是一种抽象,也不仅是一种理想,毋宁说它构成了存在的基础。

这就是众神之中最伟大的阿胡拉马兹达神(AhuraMazda)创造时间与万物之初,创造的真理的化身阿尔塔(Arta),它为宇宙建立秩序。如果没有阿尔塔,世界就缺少形式和美,按照马兹达神的推动而运转起来的存在物的大循环就难以将生命带到世上。即便如此,真理从来没有停止过。波斯人清楚,正仿佛火焰升腾朝向天空的时候总伴随着黑色的烟雾一样,阿尔塔也伴随着谎言的化身德鲁伽(Drauga)。这两种秩序一方面是完美的,一方面则是谬误的,两者互为镜像,从时间初始便相互纠缠,对抗至今。人类应该怎么做呢?显然要站在阿尔塔一方对抗德鲁伽,以真理对抗谎言,否则宇宙自身有可能遭到动摇抑或失败。自古以来有一种看法认为:“那些制造骗局的卑劣之人会让国家遭受死亡之灾害”50,而如果有这样一个“卑劣的人”用某种手段窃取国家王位,那将会给人们带来多么严重的灾难!这个形如巴尔迪亚的祭司装扮成合法的国王,将世界的权柄授予德鲁伽。大流士和他的伙伴们火速赶往西基阿沃提什,他们推翻的不仅仅是一个冒名顶替者,而是一个更有威胁性的恶魔。他们并不是犯上作乱,而是从事了一项堪比拯救宇宙的伟大事业。

如今,高墨达被推翻并被处死,他玷污过的王冠空置下来。王权的象征物——一件长袍、一把弓箭和一面盾牌——正在西基阿沃提什等待合法的继承。谁将成为这个人呢?在刺杀发生的那天晚上,他如何被人们认出,如何抵抗都已是秘密,最后只留下极为混乱的记载。据说叛乱者趁夜色逃到开阔平原上,在约定好的地点,他们勒马驻扎并等待黎明的降临。当第一束阳光出现在山峦起伏的东方地平线后,大流士的坐骑首先嘶鸣起来,他的同伴们慌忙滚下马背,跪倒在地,向他行礼致敬。希腊人在重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认为这些叛乱者在事前曾经约定:“坐骑在黎明时最先鸣叫的人即承大统”51,他们还进一步说明大流士在其中作弊。据说他的马夫此前将手指插入母马阴道之中,当太阳升起的时刻,他把手放到大流士坐骑的鼻子底下。但这是典型的希腊人的下流胡说,他们太喜欢糟蹋真理的神圣了!

很显然,即使从这个最不令人满意的说法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大流士的登基充满了影响力和威严的礼仪。这些叛乱者聚集在9月夜晚的寒风中,并不是因为他们希望发现谁可能是下一个国王,而是因为已经知道一切。欧塔涅斯这个大流士唯一值得考虑的对手早已臣服于不可改变的事实,并主动退出了对王位的竞争:这些贵族骑马穿过尼赛亚平原是在庆祝一个既成的事实。大流士得到了白色神马嘶鸣的祝福,也得到了群山晨曦的祝福,他知道自己得到了阿尔塔的双重支持。第一束阳光照亮大地,而德鲁伽统治下危险晦暗的夜晚逐渐在太阳的光芒中退却。“我能感受到您的强大和神圣,马兹达神,当您掌握着不义之人和正义之人双方的命运,当您的火焰散发出真理的温暖,神圣智慧的力量就降临到了我的身上。”52如今,在这个9月下旬的黎明时分,神圣智慧的力量真的降临到尼赛亚,因为不义的人已经死掉,而正义的人成了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