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敢忆衡阳(1944年4月~1944年12月)(第41/67页)

无非三种可能:一是接应第10军突围;二是进入衡阳,跟第10军一起继续守城;三是跟方部里应外合打退甚至歼灭衡阳的日军。事实是:蒋介石不许第10军突围,至于第二种可能性也并非其所期待。也就是说,蒋介石仍在期待第三种可能性。正如前面说的那样,蒋介石此时正承受着史迪威和罗斯福逼他交出兵权的压力。如果衡阳突围后迅速沦陷,面对美国人他手里能打的牌就更少了。7月20日,蒋介石在日记里写道:“进取得手,则衡阳当可转败为胜。军事忧惶,未足言危,而对美外交之颓势,实为精神上最大之打击,但果能邀天之福,军事获胜,则外交危机,亦可转安。”从这个角度说,第10军是政治博弈的一颗棋子。可是从急速的战局演化看,在7月下旬对衡阳之敌予以驱逐已完全成为纸上谈兵,在打一天看一天的死耗中只能是把衡阳的结局推向一个反面。

退一步说,不谈衡阳保卫战背后的政治因素,纯粹从军事的层面来看这场死耗,蒋介石和重庆军委会的作战指导也没有可取之处,或者直接说他们压根就缺乏一个整体的作战指导,比如说始终没把“解围”和“决战”弄清楚。仗打到7月,整个湘桂之役看不出哪里是决战区,长沙?衡阳?还是桂林和柳州?好像都是,但又都不是。处处设防导致兵力更加分散,最终只能被保持纵线攻击的日军各个击破。美国记者白修德说得更加一针见血:“两个月内,战场上缺乏实在之司令部。”作为亲历者,葛先才在回忆录中的无奈是:“我高级司令部无精算、无配合、不知敌、不知己,不能适时供应战场需求以保持部队续战力,不能适应敌情变化,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单纯措施,都未能做好,更谈不上整个战局兵力之有效运用了。”

另一个事实是:衡阳前后血战47天,为广西的守卫赢得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守广西门户全州的将领一枪没打就带着部队弃城了。桂林也只守了两三天,柳州丢的时间更快,广西战局最后完全演化成日军的追击战,最后一直打到贵州独山。难怪后来第9战区参谋长赵子立抱怨:“衡阳经过二十几日激战,又经过十几日激战,不能说没有争取了时间!但这个时间争取它干什么呢?真是毫无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衡阳第10军打得越惨烈,也就越悲壮。

由于蒋介石就是不松口,方先觉就只能继续死守,等待所谓云雾里的援军,于是伤兵就越来越多,日军的包围也就越来越重,使得第10军最后丧失了突围的时机。打到这时候,衡阳保卫战除了将士英勇死斗、杀伤敌寇本身外,已经失去了一次作战的军事价值和战略意义。

进入7月下旬,围攻衡阳的日军又增调了一个炮兵中队,山炮是在九一八事变时从东北军那里缴获来的。

7月25日,东京大本营派人到衡阳前线视察,得出的结论是:中国衡阳守军之顽强出乎意料。在这种情况下,派第3和第13师团继续南下进行以韶关为中心进行打通粤汉线的作战是不适宜的,应立即把第13师团抽回衡阳。身在武汉的畑俊六叫他的总参谋长松井太久郎从南京赶往长沙,叫横山勇向衡阳投入更多的兵力,火速把滞留长沙的“攻城专家”第58师团派往衡阳。横山显然受到高级作战参谋岛贯武治的影响,认为此时恰恰需要给中国守军和援军一丝希望,这样的话日军正好歼灭来援的中国军队,而衡阳最后可以不攻自破。但这时,无论是中国派遣军,还是东京大本营,都没有这个耐心了。畑俊六派自己的高级作战参谋天野正一再次前往长沙,当面向横山勇下达东京大本营关于迅速增兵衡阳的命令。

衡阳城外的日军此时日子非常不好过:这边打援,那边攻城,疲于应对。此外,长衡公路虽然基本修复,但通车路段是从长沙到衡山,而从衡山到衡阳仍需要驮马运输弹药和粮秣。即便是粮秣运了过来,也无非是咸盐就饭,同样想吃副食的鬼子,已把衡阳周边地里的南瓜叶和辣椒叶都吃光了。一个多月下来,这些日本兵还在衡阳城外晃悠,好像他们不是来攻城的,而是来衡阳郊区收菜叶的。

这段时间,中美混合空军的飞机少了,但也不能说没有,在“低空盘旋的美机监视”下,日本人在酷热的白天,大多数时候待在碉堡、交通壕或洞穴里。鼹鼠式的生活是1944年夏衡阳城外日军的写真。以第133联队长黑濑平一为例,他在张家山栖身的简易碉堡,是工兵在一个坟墓上挖掘建造的:“埋在里面的棺椁的形状像笔画一样清晰可见。”有的碉堡里,中国士兵和日军肉搏战死后的尸体来不及处理,日军只是在上面盖层土,然后就睡上去,所以半夜醒来,他们翻身时,会压得下面的尸体噗噗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