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6/8页)
「問我家鄉的情形。」
「沒有談到你兒子立太子的事?」
「沒有。」
王皇后不作聲,息了好一會,突然問道:「你知道內閣把立太子的禮節奏報上來,萬歲爺為甚麼沒有交代?」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打聽。」
「我告訴你吧,是萬胖子作梗。怕有一天她要給你磕頭。」
紀淑妃如夢方醒,回到壽昌宮想了一夜。她有一天母以子貴,會成為太后。萬貴妃當然要對她行朝見的大禮。這是萬貴妃決不甘心的事。建儲一事,目前雖還拖著,但文武大臣會不斷催促,皇帝拖不過去,不能不辦。那一來名分已定,萬貴妃如果怕她成為太后,只有用釜底抽薪的手段,暗中下毒手謀害東宮。
轉念到此,她知道如何自處了,母子不能並存,母死則子有可生之望。於是到得天明,宮女發現她已經自縊在一丈一尺高的紅木牙床的床欄上,留下了一通遺書。
壽昌宮的總管名叫史經,是懷恩特為派來保護紀淑妃的,他跟經過挑選的宮女,都經懷恩叮囑過,遇到任何意外情況,都不可張皇。所以宮女悄悄走報史經,一看紀淑妃氣絕多時,遺體已經僵冷了,便命宮女將屍體解了下來,平放在牙床上,然後去向懷恩報告。
「莫非你們事前就一無所知?」懷恩微顯怒容,「坐更的女子,在幹甚麼?」
史經不作聲。坐更的宮女也要睡覺,總不能終夜不閉眼,盯著紀淑妃看。懷恩也發覺自己責備得不大在理,就沒有再追究了。
「前一兩天有甚麼話留下來?」
「沒有。」史經答說,「倒是有一封遺書。封好了的,我不敢拆來看。」
接過遺書,只見上寫六字:「字傳阿孝吾兒。」懷恩沉吟了一回,取熱手巾在封口上熨燙了一回,用象牙裁紙刀,細心剔開封緘之處,抽出信紙來看,寫的是:
「母因痼疾厭世,不及見兒之成長。萬娘娘待母極好,兒將來須視之如母,盡人子尊親之禮。切切。」
懷恩看完,淒然下淚,嘆口氣說:「唉,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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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娘娘自己上吊死了。」懷恩毫無表情地回奏。
「怎,怎,」皇帝口吃的毛病又犯了,「怎麼會?」
「留下來一封遺書。萬歲爺看了就知道了。」
看完紀淑妃的遺書,皇帝愣住了。「她,」他問,「她是甚麼意思呢?」
「紀娘娘切切叮囑小皇子,視萬娘娘如母,當然也是盼望萬娘娘對小皇子視如己出。」
皇帝點點頭說:「可憐!下這番苦心。你把信收好,先不必跟萬娘娘提起。」
「奴才豈敢多嘴。不過,」懷恩平靜地說,「內閣請建儲的奏章,擱得太久了。」
「現在皇子有喪服,總還不是行禮的時候。」皇帝交代,「你去擬一道手詔的稿子來。」
「是。」
懷恩擬的手詔,合兩事為一事:「皇子祐樘生母,淑妃紀氏,遽得暴疾而薨。應如何治喪之處,著內閣交禮部,參照前朝成例,具擬以聞。內閣前請立皇子祐樘為皇太子,應如所請,著於淑妃紀氏喪滿百日後,擇期舉行,其冊立之儀,先行奏聞。」
皇帝看完,押了一個御名中的「深」字,表示認可,然後由懷恩捧著手詔到內閣中去接頭。
及至內閣遵奉手詔,分別上奏。一是淑妃謚「莊恪恭僖」,喪禮照天順七年敬妃劉氏的成例辦理,輟朝五日,皇帝服淺淡黃袍於奉天門視事;百官服淺淡色衣朝參。賜祭九壇,皇子行三獻禮。下葬之日,皇子、皇親、百官、命婦送葬。
二是冊立皇太子的典禮,如皇帝在英宗復辟後,仍立為太子的成例。日期由欽天監選定十一月初八,同時頒詔大赦。
這兩道奏章,皇帝只批了一道:「淑妃葬儀從厚。」而且召見懷恩交代:「太后說淑妃死得可憐,而且生了皇子,是對大明朝有大功的人,所以太后要親自去祭一祭。」
「這是前朝所沒有的故事。」懷恩想了一下說,「太后致祭,后妃公主,亦都要祭了。」
「這當然。」
「可是──」懷恩遲疑不語。
「你怎麼不說下去?」
「奴才是怕──」懷恩躊躇了一會,終於說了出來,「怕萬貴妃或者有意見。」
如果太后致祭,萬貴妃不願向紀淑妃行禮,這樣不但會引起群臣的議論,更怕太后不悅。皇帝沉吟了好一會,斷然決然地說:「不要緊,我來跟她說。」
「是。」懷恩看皇帝別無表示,便提醒他說,「另外一道奏章,萬歲爺還沒有批呢!」
「還早,不忙。」
其實是皇帝顧慮著萬貴妃會有異議,想先作一番疏通。這就用得著紀淑妃那一通遺書了。
「你知道紀小娟為甚麼要上吊?」
「我哪知道?」萬貴妃說,「好端端的,活得不耐煩了,誰知道她心裏是怎麼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