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十七章 1943年,莫斯科(第6/7页)
巡视完负责的病房以后,卡拉看见沃纳穿着空军的军装站在病区门外。
沃纳和卡拉一连好几天生活在恐慌之中,生怕有人从被炸的学校里生还,指控沃纳是个间谍。不过现在她们知道那些人已经全死了,没有别人知道马赫的猜疑。他们又一次逃过了一劫。
沃纳很快便从枪伤中恢复过来。
他们成了恋人。沃纳搬进了乌尔里希家大而空旷的宅子里,每天晚上和卡拉一起睡觉。双方的长辈都没反对:每个人都可能没几天好活了,人们应该从艰辛和磨难中享受一点点快乐。
但这天隔着病区的玻璃门向卡拉挥手的时候,沃纳的表情严肃了很多。卡拉挥手让他进来,和他接了吻。“我爱你。”这句话卡拉总是说不够。
他总是愉快地予以回应:“我也爱你。”今天也是同样。
“你来这干什么?”卡拉问,“仅仅是和我接吻的吗?”
“我带来了坏消息,我被调到了东部前线。”
“哦,不。”卡拉哭了。
“能捱到现在才上前线已经是个奇迹了。多恩将军不可能一直罩着我。军队里的半数人是老人和学生,我是个二十四岁的适龄军官,我自然应该去了。”
卡拉小声说:“请你千万别死。”
“我会尽力的。”
卡拉仍旧保持着很轻的声音:“但我们的谍报网怎么办?一切都是你在操办,你走了以后谁来负责?”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卡拉意识到沃纳在想什么。“不——不能是我啊!”
“你是最佳人选。弗里达是个跟随者,而不是一个领袖。你已经在招募和指挥新人上展示了自己的才干。你从来没有被抓过,也没有参加政治活动的记录。没人知道你在阻止T4行动中所扮演的角色。对当局而言,你只是个无可指摘的护士。”
“沃纳,我害怕极了。”
“你可以不接受这项工作,但你不做就没人做了。”
这时他们听见一阵吵嚷声。
隔壁病房住的都是些精神病患者,平时很少有叫嚷或尖叫的声音,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同。有人正在隔壁病房厉声争辩着,声音很大,而且似乎有理有据。这时又出现了第二个声音,说话的人是柏林口音,语气霸道,显然是医院以外的人。
卡拉走到走廊里,沃纳跟在后面。
外套上绣着一颗黄色星星的洛特曼医生正在和一个穿着党卫军制服的家伙争辩着什么。平时紧闭的通向精神病区的双开门,此时正向外敞开着。病人们正在离开病房。两个警察和几个党卫队队员正驱赶着一列患有精神病的男女走下楼梯。这些精神病患者大多穿着睡衣。有的抬头挺胸,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有的则走路歪歪扭扭,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卡拉立刻想到了艾达的儿子库尔特和沃纳的弟弟阿克谢尔,以及阿克尔堡的那个所谓的医院。她不知道这些病人会被送到哪里去,但知道他们将会被杀害。
洛特曼医生气愤地说:“他们是病人,他们需要得到治疗!”
党卫军军官答道:“他们不是病人,是疯子,他们应该到疯子应该待的地方去。”
“去另一家医院吗?”
“你会按程序得到通知的。”
“这个答案不能令我满意。”
卡拉知道自己不能插手这件事。如果党卫军发现卡拉不是犹太人,那她的麻烦就大了。她长着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睛,不太像雅利安人。如果她保持沉默,他们多半不会找她的麻烦。但如果对党卫军的行径提出抗议,那她就会遭到逮捕,受到审讯,最终被党卫军发现是违法到这儿来帮忙的。因此她只能紧紧闭住自己的嘴巴。
军官说话更大声了:“赶紧——把这些白痴送到车上去!”
洛特曼继续据理力争。“你必须告诉我,他们要被送到哪里。他们是我的病人。”
他们算不上洛特曼医生的病人——洛特曼不是精神病医生。
党卫军军官说:“如果你这么关心他们,你完全可以和他们一起去。”
洛特曼医生的脸变得刷白。一起去就意味着死亡。
卡拉想到了他的妻子汉尼洛尔、他的儿子鲁迪,以及他在英国的女儿伊娃,心里不禁一阵恐惧。
党卫军军官笑得狰狞:“突然就不那么关心了吗?”
洛特曼挺起了胸。“正相反,”他说,“我接受你的邀请。多年前,我曾经发誓要尽我的一切去帮助那些患病的人。我不打算违背我的誓言。我希望带着我的良知平静地死去,”说完,他一瘸一拐地走下了楼梯。
一个敞开着睡袍露出裸体的老妇从卡拉身旁经过。
卡拉无法再沉默下去了。“已经十一月了!”她嚷道,“她连件出门穿的外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