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叛乱与反动:地方主义的政治 (1850—1856)(第9/21页)

不可避免的,三角洲地区绅士日益不安。两省的全部费用要完全依仗他们,这负担是难以承受的。[93]官府了解这一点,但是他们又能怎么办?要保卫全省,就得向团练、军队付钱。可另一方面,如果广东人被压榨得太厉害,他们自己就会造反!1850年底,皇帝下令蠲免两广次年的田赋,更加剧了进退两难的矛盾。因为皇帝也希望既获得民众的支持,又能有收入。为了保证收入,并继续“榨取”百姓,广东的地方官隐匿了上谕,继续收税。但这消息迟早一定要泄露。

1851年3月底,南海、番禺的绅士发现了这个骗局,他们立即给省内的朋友们写信,宣称藩台应对没有公布蠲免上谕之事负责。因此而发生的丑闻震动了全省。新会县令公开道歉并保证加倍退还所征收的钱。有人建议所有文童拒绝参加当年的府试。抗议最厉害的是东莞县,绅士暴民包围了县衙门,要求就地退还他们交的税款。[94]县令幸运地从后门逃脱,带着钱财和官印跑到广州。在广州,他立即提出了对东莞绅士的反控诉。徐广缙决定支持县令,给绅士们来一个杀一儆百。首先,他上奏北京,要求禁止东莞的士子参加地方各级考试。然后,他把骚动首领之一,一个姓李的军功秀才以暴动的罪名投入监狱。李在狱中割断自己的喉咙以示抗议。于是东莞的绅士们发誓不再交一两税金,直到得到赔偿为止。1852年秋,徐离开广州,绅士们转而向柏贵施加压力,要求他对死者的家属予以赔偿,柏贵拒绝了他们的要求。10月,武科士子集于广州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李的老同年求见署巡抚,柏贵再次拒绝了他们。这一次,他们宣称将联合抵制考试,使事件引起皇上的注意。柏贵害怕,勉强让步,希望东莞县最终能平静下来。[95]

但是,抗税运动已经蔓延开了,新安及广州周围地区的绅士拒绝交纳任何田赋。1852年是个坏年景:夏天的大水毁坏了花县与广州间的许多村庄,水稻几乎颗粒无收。可是官府还要征更多的田赋、更多的税、更多的捐献。混乱开始蔓延。番禺发生了激烈的宗族械斗,秘密社团得到参战宗族的奖赏,也卷了进去。[96]所有这些——抗税运动、财政枯竭、强行收捐等等——对已经受苦的广东只是新增的负担而已。流行的团练运动、城市的混乱、乡村的贫困、社会的两极化——所有这些都堆在一起,而这时,除了山区的叛匪和沉思中的绅士,又加上了复活的秘密社会的活动。

早在1843年,三合会就再一次在广州周围公开活动。首先是为了收取非法的过路钱和抢劫,其次是为了同对手卧龙会进行帮战。[97]虽然据说他们存在于全府,但他们最有力的活动是在靠近澳门的香山县东部沿海。[98]1843年冬,来自较穷些的新会、新宁县的会匪开始在那里在光天化日之下举行集会。几百人聚集于一个乡村集市,岗哨拿着枪,鼓励当地农民加入他们的组织:三合会。一些农民相信入会就可以避免沉重的压榨,宣誓为会员,交付300文制钱为会费。偶尔也有整个村子为自保而入会,因为三合会靠袭击那些未受保护的村庄而维持自己。结果,低级办事员、衙门的差役、地方官府的警察都成了会员,并帮助使三合会的活动不被发现。整个1844年,局势不断恶化。看起来,什么也不能阻止三合会接管全县了。1844年冬,首领们认为他们已经强大到足以自行攻打县城了。但他们在那里犯了大错误。当会匪进城后挨户搜讨保护钱时,一个名叫郑逵鸿的当地名流与一名服丧在家的地方官招集绅士,组织团练,把三合会赶出了县城,平定了全县。[99]

1845年后,三合会销声匿迹了。他们或者被轰轰烈烈的团练运动镇压了下去,或者从广州被赶到了广西。偶尔有孤立的地方性活动,直到1853年,广州城周围潜伏的社团活动才再次公开出现。

如果说1852年是农业的坏年头,1853年则是城市商业的坏年头。从1848年开始,广州就处于最严重的金融紧缩之中[100]。更多的脚夫、苦力和洋行买办失业;与此同时,农村那些处于不稳定状态的农民也感到租税压榨甚于以往。城市中的失业者与农村中的佃农开始加入三合会。他们注视和等待着某种未确定的东西。在厦门、上海及广州周围地区,三合会慢慢地确认时机到了,政治世界将要经历一次伟大的改朝换代。

由于感觉到了这些,叶名琛的官府在1853年初春试图散布英国人打算重提进城问题的无稽谣言。当局显然企图用对洋鬼子入侵的忧惧,作为春节期间采取治安预防措施的理由,并促使农村中的各阶级团结起来。但是已经太晚了。1853年4月26日,广州大街上出现了首批反官府的传单。到6月时,三合会已经在三角洲周围的村庄发动几次小的起义,而且发展到开征税课的程度。光天化日下的抢劫、绑票成了家常便饭。随着混乱的扩展,几乎天天都发生官民冲突。成群结伙的盗贼搅扰着东莞、新会、顺德、香山等县的大部分地区,日益逼近城市。广州城内恐慌蔓延。大米奇缺,囤积盛行,以致省政府不得不禁止米商再提高米价。到了10月,数以百计的三合会员出没于城郊,抢劫掳掠。省城似乎没有任何防卫力量。因为叶名琛一直害怕太平军会突然折回江西或福建而进入广东,所以他把广州一大部分驻军调到陈岭与梅岭的通道上。但是,感谢城市“管理”与团练组织的重建,大部分帮会已被赶走了。城郊变成了武装营地,到处是结实的路障、雇佣的治安巡逻兵、武装的房主。[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