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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卡司并不知道这次预演,因此当他在四月三十日早上以部门代表的身份出现在赫利奥波利斯机场时,紧张和闷闷不乐的心情可以想见。在展示开始之前,少校再次劝告马斯基林放弃,但还没开口就知道马斯基林绝对不会认真聆听。
对马斯基林来说,展示前的一晚非常难熬。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漫不经心弹着四弦琴直到深夜十一点。他疲惫极了,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又回到了火场,而这一次烈焰毫不留情地撕咬他,把他往下拖,仿佛穿着铁鞋一脚踏进流沙。他无法摆脱这样的梦魇,虽然预演大获成功,也无助于他平息这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惧。相反,先前被烈焰包围的经验让他的恐惧变得更加真实可怕。
午夜,他走出房间在营区散步。繁星高挂天顶,几只夜行动物正愉悦地低吟,卫兵则在营区边缘巡逻。他把双手塞进短裤后兜,走了很久,想的绝大部分是明天早上的事,只偶尔和路上遇到的熟人点头招呼。他并没有特别的目的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来到诺斯的办公室前,而这是空难以来的第一次。他觉得好像应该进去看看。
他打开灯,但仍一只手握着把手站在门边。这间办公室依然保持着诺斯教授那天离开时的样子,他喝了一半的水杯还放在档案柜上,办公桌上杂乱散置着纸张与铅笔,工作台上仍摆着那艘尚未完全上漆的木头快艇模型,紧邻模型的是一本摊开的教科书,上面有一只鸟的全彩图画。马斯基林默默凝视这个房间好一会儿,才熄掉灯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
次日早上,当他在赫利奥波利斯机场坐进软膏盆时,心里想的全是法兰克·诺斯。
这次展示使用的不再是板条箱。马斯基林请人拖来一架轰炸机的残骸,其中包括一只完整的机翼和部分机身,放置在机场上一处偏僻的空地。机翼用粗大的木头撑起,临时装上的油箱灌满航空燃油,机翼下方四散堆满稻草和浸过汽油的破木箱等易燃物质。最后,一根雷管被埋进残骸中,引信足足拉了五十码长,连接至有严密安全防护的观测区。
九点过后不久,一位空军救援人员开着吉普车到场,全身密不透风地裹在一件在北非只有寥寥数件的石棉防火装里。他戴着手套,把头盔抱在怀中,万般艰难地爬下吉普车,向马斯基林蹒跚走来。“我叫迪克·梵格兰,”他说,“待会儿由我负责陪你去散个步。”
坐在软膏盆中的马斯基林抬头看着他。为了这场展示,他换上了一套标准的空军飞行员服装,但还是加上自制的头罩、护目镜、靴子和手套。“我们走一趟不会太久,”他回答,“不过,里面想必很热。”
梵格兰拍拍自己的头盔:“所以我才把我朋友带来了。好了,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的?我是说,你身上只漆了这些糨糊,待会儿我应该注意什么?”
马斯基林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只进去三分钟,时间一到就出来,就这样。你跟着我就行了。”
这位救生员沉默了一下,咧嘴笑道:“你真打算这么做?不再考虑一下?”
马斯基林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这样做很必要。”
“好吧,我跟在你后面就是了。祝你好运。”
九点三十分,马斯基林戴上呼吸防护器向飞机残骸走去。和上次一样,他觉得头痛恶心且四肢无力,一时以为要吐出来,但还是忍住了。他走到离机翼二十英尺的地方,转身查看梵格兰的情况——现在这位救生员已裹在防护服里,变成一个完全无法辨认的怪物。梵格兰对他竖起拇指。
观测台后面,救护车和消防车已悄然开到指定位置待命。
几秒钟后,一阵爆炸声打破了宁静,机身残骸顿时变成一个猛烈燃烧的大火炉。马斯基林挺起胸膛,迎向这阵烈焰风暴,有如一位走在暴风雪中的旅人,拖着脚步万般艰辛地走进火场。
进入机身内部后,他再度转身,看见梵格兰跟了进来就站在他后面几英尺处,并再次向他打出“没问题”的手势。
观测台上的高级军官们都默默地看着这位不穿任何防火装备的怪人就这么走进地狱般的火场。烈焰引发的狂风刮走了几位军官的帽子,迫使几名运气不佳的侍从立即拔腿在空地上追逐,但军官们全聚精会神,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五十码外不可思议的景象。
马斯基林让梵格兰注意他,然后竖起一根指头,表示已经过了一分钟。
大火撕裂了机身,一片片残骸掉落在水泥地上,慢慢卷曲,像缩起长脚濒死的蜘蛛。随着一声巨响,一大块机壳剥落,空开的缝隙在被浓烟填补之前露出一片蓝色的天空。出于表演者的本能,马斯基林立即往缝隙移动,从熊熊大火中探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