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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子”张开双臂搂住她,安慰她,让她好好痛哭一场。
对菲利普·汤森德而言,此时万分痛苦。从搜救行动开始以来他几乎不曾合眼,即使在没有实际参与搜救工作时,他也苦思冥想还有什么可做,还有什么方法是众人不曾想到的,甚至努力揣测起马斯基林的思绪,推敲他们究竟去了沙漠的哪个地方。这种现象已好久不曾有过,他总算完全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了。
一开始,他还庆幸没和他们一道去。但随后,在他全心投入搜救工作后,他发现自己已完全和他们融为一体,懂得体谅他们此刻的作为和想法。他很快开始想象,如果自己处于马斯基林和希尔的处境,会怎么做和怎么想。不可避免地,这个悲剧迫使他完全对自己诚实,使他必须面对自己不乐意见到的情况。在第三天的深夜,他一个人坐在宿舍,动笔写了一封长信给妻子,但事实上却是写给自己。“我爱你胜过任何人和任何事,”他坦白地写下,“至今我仍然深爱着你……我知道我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心里一直有个东西,让我不相信别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可能是我不喜欢自己吧,我只知道这东西让我不快乐,必须想办法加以解决。等我从战场回来,希望能再见你一面。不是想破镜重圆,毕竟我们已在不同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了,我只是想从你那里了解一下我自己。向你提出这个请求是自私的,但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对我而言,学着了解自己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
他本来想多写一点和她聊聊,但想这样就已足够,也最坦诚。于是他署上名,充满爱意地封缄。
第二天早上,当马斯基林从辗转中醒来时,一只虫子正爬进他的嘴巴。他本能地想举手去拍,但一阵剧痛突然掠过肩膀。他先叫了一声,然后才想起虫子,连忙张嘴吐掉。
他慢慢爬起,但每一个小动作都造成极大痛楚。他知道已没有食物,但还是不死心地又检查了一遍。现在,他饿得胃已开始一鼓一缩了。
他靠在货车旁撑住身体,张目望向坡谷起伏的沙漠,有如鲁滨孙观察他置身的那座荒岛。接着他拿起铲子,在沙地上重新画出一个指出他们位置的大箭头。这个工作并不费劲,但他已太过虚弱和严重脱水,休息了三次方把箭头画完。
希尔刚好在他完工时醒来。他的脸已被晒得通红,嘴唇上长出了好几块大烂疮。“早……”他含含糊糊地说。
“早安。”马斯基林回答。他们现在已无事可做,除了避免被阳光直射外,就只剩下漫长的等待。等待任何将要发生的事,并祈祷它快点发生。
那些拖垮他们身体的元素已转而攻击他们的意志。希尔开始在清醒和错乱间游走,一会儿很理智地告诉马斯基林,他多么希望再听一次车夫吆喝骆驼的声音,而片刻后,他又对着自己的父母或马斯基林不认识的人说话,仿佛他们就坐在面前。
整个早上,他们反复用散热器内微温的水把蒙脸的大手帕浸湿,然后敷在额头上,这些脏水却几乎一瞬间就蒸发了。到了中午,马斯基林索性拿起灭火器往空中喷洒,让两人享受了一阵清凉的化学药剂浴,尽管刺激皮肤,却也给他们带来不少慰藉。
希尔一度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询问马斯基林,如果此时看见德国巡逻兵,他会怎么做。
“马上朝他们爬过去。”马斯基林回答。沙漠已经完全扭转了他的想法。
“好极了。”希尔说,旋即又胡言乱语起来。
此时,马斯基林总算第一次正式面对死在沙漠的可能性。希望当然还没完全破灭,不到最后一秒,都还有被人拯救的希望。只是,如果再过两天、至多三天,仍无人找到他们,他们肯定无法坚持下去。为了测试罗盘而在沙漠中迷路致死,他想,多讽刺啊,也多么不值得。他开始预想自己的葬礼会是怎么样的情景,而一想到这里,便马上想到待在家里的玛丽。
她的日子肯定会过得相当艰苦,因为她并不是那种特别独立的女人,而这可能全得怪他。他接着反反复复想着她的未来。她一定不愿再婚,可能会把余生投入慈善事业,做一些有益于他人的事。
他不喜欢这样的想法。他希望能亲口告诉她,即使失去至爱,日子也一定要好好过下去,毕竟那并不是世界末日。当他这么想时才猛然警觉,他的一大部分自我也随着法兰克·诺斯在那架起火燃烧的飞机中死去了。诺斯死后,他的日子便完全不同,仿佛这样受苦就能让诺斯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