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三)(第19/22页)

四、五两首,可答读者之问。第四首是:

由来国手算全棋,数子抛残未足悲。

小挫我当严警候,骤骄彼是灭亡时。

中心莫为斜飞动,坚壁休论后起迟。

换步移形须着眼,棋于误后转堪思。

此首纯为慰勉郑成功,语气吻合师徒关系。慰以卷土重来,犹未为晚;勉以记取教训稳扎稳打。起句以棋局为喻,结句仍归之于论棋。"着眼"即所谓"做眼",既得之地,先须求活,再求进展。当时如能先取崇明,确保归路不断,则镇江可守,事当别论,此即"棋于误后转堪思"之意。第五首云:

两戒关河万里山,京江天堑屹中间。

金陵要定南朝鼎,铁瓮须争北顾关。

应以缕丸临峻坂,肯将传舍抵孱颜?

荷锄父老双含泪,愁见横江虎旅班。

八首之中以此一首透露最多。全诗分两解,前解论战略,后解论战术。唐贞观中,李淳风撰《法象志》,以为天下山河之象,存乎"两戒",大致以黄河为中线,北为"北戒",限戎狄;南为"南戒",限蛮夷。"两戒关河万里山"下接"京江天堑屹中间",可知着眼于南戒的长江,而尤重京江。"北顾"即北固;"铁瓮"为润州的别称,润州即镇江。三、四言能守北固、保润州,则长江天堑,北军何由而渡,南朝可以定鼎金陵。当时恢复的计划是打算与清军划江而治,为由顾亭林所指导而订定的大计。《亭林诗集》中,数数言及,早在弘光即位时,《感事》四律中,即有"自昔南朝地,常称北府雄"之句,萌始创建另一个东晋的构想。至顺治五年,此一构想成熟,有诗为证:

异时京口国东门,地接留都左辅尊。

囊括苏松储陆海,襟提闽浙壮屏藩。

漕穿水道秦隋迹,垒压江干晋宋屯。

一上金山览形胜,南方亦是小中原。

这首七律的题目,就叫"京口"。京口在南京之东,"异时京口国东门",即以"金陵要定南朝鼎"之故。又顺治六年《春半》诗:"晚世得先主,只作三分事,干戈方日寻,天时自当至。"亦为欲图偏安之一证。而亭林则以武侯自命,如顺治七年春,《重至京口》:

云阳至京口,水似已川萦。

逶迤见北山,乃是润州城。

城北江南旧军垒,当年戍卒曾屯此。

西上青天是帝京,天边泪作长江水。

江水绕城回,山云傍驿开。

遥看白羽扇,知是顾生来。

此外,诗中仰慕诸葛,而思步武之句,不一而足。至于浙东义师,数至金焦,则不独为顾亭林力赞之谋,且亦曾实际参加行动,悼亡诗"北府曾缝战士衣,酒浆宾从各无违",可知顾家曾为海上义师的"粮台"。顺治十一年春,张名振、张苍水大举入长江,在金山遥祭孝陵,其后以"上游师未至",无功而返。顾亭林有《金山》长歌一首,为研究他的战略思想最重要的根据。诗云:

东风吹江水,一夕向西流。

金山忽动摇,塔铃语不休。

水军一十万,虎啸临润州。

巨舰作大营,飞舻为前茅。

黄旗亘长江,战鼓出中洲。

举火蒜山旁,鸣角东龙湫。

故侯褒鄂姿,手运丈八矛。

登高瞩山陵,赋诗令人愁。

沉吟横槊余,天际旌旆浮。

忽闻黄屋来,先声动燕幽。

阖庐用伍胥,鄢郢不足收。

祖生奋击楫,肯效南冠囚!

愿言告同志,努力莫淹留。

此诗至"赋诗令人愁"止,全为写实。"塔铃"典出《晋书·佛图澄传》,佛图澄是印度人,但非和尚,而为道士,神通广大,据说塔铃作声,乃是胡语,预言军事吉凶,而只有佛图澄能通其语,石勒常倚之以明胜败。"金山忽动摇,塔铃语不休",见得情势严重,领起"水军一十万",弥见声威之壮。"蒜山"连接北固,相传武侯与周瑜曾于此谋拒曹操,故一名算山;"龙湫"则在东面的九灵山中。此言水军一到,东西有义师响应。

"故侯"指定西侯张名振;"赋诗令人愁"下接"沉吟横槊余",则知仍用曹孟德横槊赋诗之典,所谓"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以期约之师不至,进退失据,故尔生愁。

此下则为顾亭林对此役的检讨及谋划,"天际旌旆浮,忽闻黄屋来,先声动燕幽"三句,为模拟之词。"黄屋"即"黄幄",天子的行帐,意谓此时若能奉永历或监国的鲁王亲临前线,则将震动北朝;而金陵一下,初步可望为东晋偏安之局。

"伍胥"指郑成功。其时郑芝龙已为清朝掌握;成功生母称为"翁氏"者,则于清军初入闽南时,因恐被俘受辱而自杀。在顾亭林看,郑成功于清朝,有囚父死母之仇,故拟之为伍子胥。"鄢郢不足收"亦非漫征伍员助吴平楚之典;"鄢郢"即荆州一带,居长江上游,东晋之能站住脚,由于荆州未失;当时的计划,南朝定鼎,首须经营上游,此可从施琅的议论中获知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