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0页)

见此光景,杨仲海便说:“你学了四段,索性都唱了,请吴老爷给你指点指点。”

“不敢不敢!”吴少霖说:“再烦一段吧!”

于是大金子唱了一段“摔镜架”。

一鹤与单震很知趣,双双起身,预备辞去。

“怎么?”大金子问道:“两位凳子都没有坐热,就要走了?”

“客去主人安。”吴少霖说,“你们久别重逢,不知道有多少掏心窝子的话要说;我们别在这儿讨厌。”

“其实还早得很。”杨仲海尽主人留客的道:“很可以再坐一会儿。”

“再坐一会儿,不如再走一家。走、一走!”吴少霖一手一个,将钱、单二人,推着就走。

留下的杨仲海,不用说,当然是“住局”了。照规矩得“大了”点个头;大金子便先问一句:“二爷,你今儿不走吧?”

“不走。”

大金子不作声,转身出屋,到柜房向“大了”低声请示:“杨二爷今晚上想住下,不知道行不行?”

照常例,生客须两口以上,方能住局:杨仲海虽然绝迹已久,到底不是生客,又当别论。“没有什么不行?”“大了”停了一下又说道:“李五来过了,要找你说话,我说有客在屋里怎么行?他磨了好一会儿,看看没指望了,才走的。光景又是输干了。”

一听这话,大金子脸色阴郁:“唉!”她叹口气,“真不知道那天才得出头?”

“要想出头也容易。不现成有个人在?”

“他?”大金子摇摇头,“要成功早成功了。如今的官儿个个穷。”

“不见得吧?”大了手往外指,“你看”,胡同里又热闹了;多时不因的人敢照面了。”、”

这句话很有力量!杨仲海以外,另外三位也是“官儿”;酒醉饭饱,来打茶围,做官的境况,必是变好了。大金子想了一下说。“就好也有限,千儿八百的,一下子那里拿得出来?”说着,她悄悄抬眼,偷窥大了神色。

大了没有作声,眼望着别处,是在盘算着什么?大金子便又把头低了下去!作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自己拿主意吧!”大了看着她,平平常常地说,“总好商量。”

大金子心中一喜,却不敢摆在脸上,“等我想一想。”说着,腰肢一扭,一只蝴蝶似地飞走了。

※※※

新秋天气,出过一身风流汗,竹箪清凉,罗衾温煦,杨仲海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但双眼员微有涩意,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亢奋;因为大金子在上床之前,说过一句话:“我有件事要好好跟你商量。”及至纵体人怀,丁香微发,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到得此刻,才是“好好商量”的时候。

“你好了没有?”他向在后房抹身的大金子问。

“不就来了吗?”

人随声至,大金子换了一身衣服,玄色洋纱的散脚裤,细白夏布的对襟短袖褂子,隐隐透出绿色的肚兜;松松地结一绺辫子,斜搭在肩上,进得房来先捻小了灯焰,然后掀开帐门,睡在外床。

“你睡到里面来。”杨仲海说,“你的脸要朝外,我才看得见。”

“倒像是没有看够似地。”大金子一面笑着说;一面扳着他的肩,从他身上滚了过去。

“你不说有件事跟我好好商量。什么事?”

“你说呢?”

“是终身大事?”

大金子不答,自然是默认;脸色却慢慢阴郁了,使得杨仲海有莫测高深之感。

“我不知道打那儿说起?”她的表情越发凄苦了。

杨仲海慢慢明白了,必是遇人不淑。于是他回想着去年春天的情形;原本是打得火热的,不道他出了一趟差,在南京住了一个月回来,重访香巢。人去楼空,说是“摘牌子”从良了,嫁的什么人,住在何处,一概不知。

于是杨仲海说:“你就从去年春天送我上火车说起好了。”

大金子点点头说:“送你上火车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来了个客人,一连招呼了我五天,第一天开盘子,以后一直不是打牌,就是摆酒——。”

“那好啊!”杨仲海插了一句嘴,“是个阔客。”

“阔客!”大金子苦笑道,“当时谁不是这么说?——”

“怎么?是虚好看?”

“你别打岔!听我说。过了有半个月,他跟我说,他在王府井大街的德国洋行做事;原来在上海总行,为的这里的洋行,买卖不好,洋人派他来看看,为什么不好,毛病出在那儿?大概有半年耽搁,是个短局,所以把太太留在上海。如今跟我投缘,看我还能把家,打算把我接回去,可又不是娶我——。”

杨仲海又插嘴了:“那是怎么回事呢?”

“算是包月,每月给我三百元,家用另给。他又说:也不是因为没有一个家不方便,为的是舍不得我,不过天天到胡同里来看我。怕洋人不高兴,说他荒唐。所以要把我接回去。将来如果彼此觉得合适,正式把我接回家也行,只要我乐意。他又说,他太太很贤慧,身子也不好,常跟他说,该弄个人也好管管她的手。我想,能过个几个月的安闲日子也不坏,就答应他了。原想等你回来跟你商量;柜房妈妈说:反正不过半年的事,不如先瞒着杨二爷。不然,万一杨二爷上门去找你,两虎相争,闹出什么事来倒不好了。我想这话也不错,就听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