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十章(第19/25页)
宝鋆与恭王交情特厚,厚到无话不谈,厚到内眷不避。所以等他一到上房,恭王夫妇双双迎了出来,看他的脸色,便知已经得到消息了。
“可不准说一句讨人厌的话!”恭王不等他开口,先迎头一拦,“要不然,今晚上别想吃我的银鱼火锅。”
宝鋆愕然,“六奶奶,”他转脸来问,“怎么啦?”
“你也是有儿女的人,六爷的心情,难道你还猜不着?”
“原来舍不得大妞。啊!”宝鋆赶快自己更正,“从这会儿起,再不准这么称呼了。这……,”他又正一正脸色,低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总是件大喜之事。自己心里再委屈、再舍不得,上头的面子,不能不顾。一会儿就有贺客来,可不能不用笑脸敷衍。”
“佩蘅这话很实在。”恭王福晋也说,“六爷,你得听他的。”
爱妻好友都这样规劝,恭王总算抑制着自己,摆出了笑脸。果然,不过片刻工夫,贺客盈门,有些投刺,有些登了门簿,有些可由门客代见,有些则必须亲自接见,依照王府的仪制和交情的深浅,视来客的身分,作不同的处理。在恭王自己接见的贺客中,有人说要请大格格出来,以公主的身分,接受叩贺,这原是足尺加二的趋奉,但正如俗语所说的,“马屁拍在马脚上”,惹得恭王大为不悦。
“算了吧!”他冷冷地答道,“本朝没有外官见后妃公主的礼节。
这一下,碰了钉子的那人,自然面子上很难看,旁人也觉得好生没趣,心里都在奇怪,这样的荣宠,何以恭王会有此态度?
他是被提醒了,那份不快,也只有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才肯透露。这天晚上他留下宝鋆、文祥和朱学勤等人吃银鱼火锅,有了酒意,一泄牢骚,自嘲似地说:“人家是母以子贵,我是父以女贱,这不是笑话吗?”
“母以子贵”自然是指慈禧太后,“父以女贱”是说他自己,然而又何致于如此呢?
看到大家困惑的眼色,恭王便作解释:“本来我是一家之主,现在凭空又出来一个主儿,我倒又不明白了,我跟大妞,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将来她从宫里回来,我可是还要开中门迎接?”
这一问,把大家都考住了,而且引出了另一个疑问,“咱们的这位公主,照规矩说,应该跟丽贵太妃生的大公主不一样吧?”宝鋆看着朱学勤问,“修伯,你说是不是呢?”
朱学勤想了想答道:“原来的定制,中宫出者,封为固伦公主,妃嫔所出,以及王女抚育宫中的,封为和硕公主。不过到了雍正年间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宝鋆急急问道,“举例以明之!”
“世祖第五子,封号也是恭亲王,他的大格格育于宫中,初封和硕纯禧公主,雍正元年进封固伦纯禧公主。这就是一个先例。”
“有先例就好办了!”宝鋆胸有成竹地说。
文祥点点头,恭王也不作声。他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大格格既然要被封为公主,就应该是一个固伦公主。
于是在宝鋆的安排,以及经过恭王的一番谦辞之后,明降谕旨:
“军机大臣奉慈安皇太后、慈禧皇太后懿旨:恭亲王之女,聪慧轶群,为文宗显皇帝最所钟爱,屡欲抚养宫中,晋封公主,圣意肫肫,言犹在耳。自应仰体圣心,用沛特恩,着即晋封为固伦公主,以示优眷。”
也就在这一天,大格格被迎进宫去,由慈禧太后亲自抚养。
这样平白地添了一位公主,在宫中是一件大事,在外界却不甚关心,这时大家所注意的是各省巡抚的大调动。首先是江西籍的三个御史,连名弹劾江西巡抚毓科信任门丁书办,营私舞弊,擅作威福,对于军务,一筹莫展。原奏交江西学政查复,大致属实,于是毓科象王梦龄一样,内调降职。遗缺由江西臬司沈葆桢升任,他是林则徐的女婿,由翰林外放江西吉安知府,升九江道,升臬台,现在再升巡抚,颇有政声,所以这样子扶摇直上,倒确有激励人心的作用。
另外一个名父之子的翁同书,算是从寿州逃出来一条命,但一到京的第二天,就被拿交刑部治罪,安徽巡抚由湖北巡抚李绩宜调任。又因为湖南巡抚严树森与团练大臣毛昶熙不和,所以把他调到湖北当巡抚,河南巡抚由一个有军功的邓元善调升。同样地,贵州督粮道韩超,也是由于军功,升任巡抚。
这一番部署刚定,接到江苏巡抚薛焕奏报,杭州沦陷。这个东南的名城,被围已久,城中缺粮,饿死了三万多人。巡抚王有龄原来奏请以湘军李元度为臬司,在湖南募了八千人来援救,但由江西到浙东,在龙游这个地方,被洪军挡住了。等到绍兴宁波一失,形势益发危急,苦苦撑持到十一月底。唯一的一支援军,曾建奇功的提督张玉良,打到杭州城下,力战阵亡,于是军心越发涣散。终于在十一月底,为李秀成用云梯上城,攻破了一个缺口,官军顿时溃散,提督饶廷选,巷战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