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二十六章(第5/13页)
“那两个人伺候一件乐器的玩意,叫‘八音联欢’,现在少见了。”蔡老夫子说。
什么“八音联欢”,都是闲话。赵新心里在想,看这样子,安德海出京,到底奉了旨没有?着实难说。于今只巴望他不生是非,早早离境,否则这场麻烦不小。所以回到衙门,立即找了捕快来,吩咐一面监视那两条太平船,一面在暗中保护,如果安德海手下的人,与当地百姓发生了什么纠纷,务必排解弹压,不要闹出事来。
第二天一早,派去监视的人,回来报告,说安德海的船走了。所报的情形与赵新昨夜所见,又自不同。船上有两面大旗,一面写着“奉旨钦差”,一面写着“采办龙袍”,两面大旗上又有一面小旗,画的是一个太阳,太阳下面一只乌鸦,这只乌鸦样子特别,是三只脚。
“啊呀!”赵新失声说道:“只怕真的是奉懿旨的钦差了!”
“这……,”蔡老夫子不解地问道:“东翁何所见?”
赵新是举人出身,肚子里有些墨水,“老夫子,”他说:“《春秋》上有句话,叫做‘日中有三足乌’,你记不记得?”
蔡老夫子细想了一会,想到了:“啊,啊,原来是这么个出典!”
“还有个出典。”赵新吩咐他侄子,“你把《史记》取来。”
取来《史记》,翻到《司马相如传》,赵新指着一处给蔡老夫子看:“幸有三足乌为之使”,下面的注解是:“三足乌,青鸟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墟之北。”
“看见没有?”赵新很得意地说,“这就很明白了,‘为之使’者钦差,‘西王母’者西太后也!”
“还有这样深奥贴切的出典,”赵新的侄子笑道:“看来他倒是经高人指点过的。”
腹笥是赵新宽,脑筋却是办刑名的蔡老夫子清楚,当时冷笑一声:“哼,一点不高!就凭这只三只脚乌鸦,此人就罪无可逭了!”
赵新一愣:“这是怎么说?”
蔡老夫子看一看周围,把赵新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东翁请想,为‘西王母取食’,不就是说,奉西太后的懿旨来打秋风,来搜括吗?明朝万历年间这种事很多,本朝那里有这种事?就算有其事,如何可以挂出幌子来?诬罔圣母,该当何罪?真正是俗语说的,要‘满门抄斩’了!”
“啊!老夫子,”赵新兜头一揖,心悦诚服地说:“你比我高明。照此看来,他这个钦差还是假的。慈禧太后十分精明,就算教他出来打秋风,决不会教他把幌子挂出来。明明是安德海的招摇。”
“东翁见得是。事不宜迟,赶快禀报。这面小旗比那些龙凤旗更关紧要。现在不必用夹单了,用正式禀帖,三足乌这件事一定要叙在里头。不过不必解释,丁宫保翰林出身,幕府里名士又多,一看就懂,一懂就非杀安德海不可!杀了还要教慈禧太后见情,因为这是替‘西王母’辨诬。”
赵新自然受教,当时就由蔡老夫子动笔,写了一个禀帖,即时交驿站递到省城。
安德海却是懵然不知,拜过龙袍,吃过寿面,过了他自出娘胎以来最得意的一个生日,然后扬帆南下,当天到了直隶的故城县。由此往西的一段运河,出名的弯曲,本地人称为“三弯三望”,十里路走了一天,到达了一个极大的镇甸,名叫郑家口,两岸都是人家,防捻军的圩子高得跟城墙一样,也是个水陆冲要的大码头。
泊舟吃饭,安德海刚端起酒杯,只见黄石魁走来说道:
“二爷,果不其然,到临清就过不去了。”
过不去是因为运河水浅。咸丰五年,铜瓦厢决口,黄河“神龙掉尾”,由南甩到北,在寿张、东河之间,冲断了运河,山东境内的运河原靠汶水挹注,自从分成两截,汶水到不了北运河,而黄河挟泥沙灌入,以致河床日久淤积,只有春夏间水涨时,可通轻舟。最近天旱水涸,从临清到张秋这一段河道,成了只有尺把水的阴沟了。
“那就起旱吧!”安德海说:“除了‘逛二闸’,我从来就没有坐过船,还真嫌它气闷。”
他是轻轻松松的一句话,黄石魁却上了心事。这么多人,这么多行李,从京里到通州,陆础续续忙了两三天才走完,这时一下子要找二、三十辆大车,着实吃力。
“怎么啦?”安德海不解地问。
黄石魁不即答话,转脸看着他的一个同事问:“你看呢?”
这个人小名叫田儿,也是安家的听差,他是山东人,所以黄石魁向他问计。但田儿也是皱着眉,苦着脸,想了好一会才说:“要能‘抓差’就好了。”
“为什么不能抓?”安德海立即接口,声音很大,显得有些生气似的,“你们俩就是我的‘前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