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五章(第13/22页)
盛昱是翰苑后辈,但从宾廷憔悴罢官,回到镶蓝旗营房,领一份钱粮度日,每天徜徉西山,寻诗觅句,自遣愁以来,他就成了八旗名士的领袖,声光极盛。加以他那个折子留中不发已有四天之久,料知必有惊人的陈奏,因而一进花厅,立刻就被包围了。
大家都在探问,不问的只有王仁堪、王仁东弟兄,再有个人倒想问,只是没他说话的分儿,此人就是张华奎。他是北闱的举人,以等候会试为名,替他父亲在京当“坐探”,平时虽奔走清流之门,却没有谁当他一个读书人看待,能够踏进这座花厅,已近乎“僭越”。他也知道名士中脾气不好的甚多,胡乱插嘴,会受呵责,搞得下不了台,所以自己知趣,只远远坐在一角,伺候颜色。
但是,他的消息却比任何人都灵通,因为他有宫里的线索。盛昱的折子,将他的原稿改动了多少,他不知道,但慈禧太后在九公主府及养心殿两次召见醇王,关防严密异常,却是他知道的。参的是李鸿藻跟张佩纶,何须垂询醇王?如果醇王入见,与此事无关,那么盛昱的折子又何以四天不下?是不是盛昱改动原稿,又加上什么花样,或者措词过于激烈,会引起什么大风波,搞得一发不可收拾?
为此,他相当不安,曾经跟王仁东谈过,想托他去打听。王仁东不愿这么做,只推托事忙,一时没工夫去见盛昱,此刻盛昱就在这里,请他便中一问,有何不可?
这样盘算着,便找到一个机会,将王仁东拉到一边,说知究竟。王仁东是防着他有此一举的,心中早有预备,“你别傻!”他说,“众目睽睽之下,拿他调到一边咬耳朵,人家心里会怎么想?这件事,我们大可在旁边看热闹,不必理他。”
张华奎却没有他那份闲豫的心情。上次为了奏调张佩纶,弄巧成拙,结成冤家,此番暗中“打虎”,倘或不能得手,反扑相噬,必非敌手。但是,这些顾虑却是难言之隐,无从跟王仁东明说,只好唯唯称是。
“走!”王仁东拉着他说,“他们在谈两广的边务,你也去听听,看跟令尊在家书中告诉你的情形,有什么不同。”
于是两个人慢慢走到西首,只见炕床上坐的是“寿阳相国”祁嶲藻的儿子祁世长,刑部右侍郎而为“小军机”魁首的许庚身,两旁八张椅子上,东面是邓承修、刘恩溥和盛昱;西面是翁同和的得意门生汪鸣銮和王仁堪。椅子还空着三张,却没有人去坐。王仁东和张华奎也象有些站着的人一样,扶着椅背。倾听许庚身在谈越南的局势。
军机上行走的人,自有等闲所不能知的消息,而他又一向掌管军务,凡是指授方略的廷寄,大都由他拟笔,因而对于越南的兵力部署,地理形势,相当熟悉。加以他的言语极具条理,娓娓言来,令人忘倦。
正谈得起劲时,文煜家的一名听差,悄然趋前,躬身说道:“许大人!七王爷请。”
许庚身很从容地点一点头问:“七王爷在那儿?”
“在楠木厅。”
“我知道。我认得地方。说我就去。”
“是!”
许庚身正谈到黄桂兰服毒自杀,生死未明之际,站起身来,拱拱手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星叔、慢走!”祁世长拉住他说,“你把黄桂兰的一条命留下。”
“赵沃见死不救,那里还会有命?”说完,许庚身举步出厅,去见醇王。
于是大家又谈赵沃,接下来谈徐延旭、谈唐炯,责备自然甚严。对于保荐唐、徐的张佩纶,亦有不满之词。
由张佩纶谈到张之洞,祁世长透露了一个消息:“听说张香涛内召,还要大用,看来只有此君得意。”
巡抚大用,自然是升总督,而要调升,当然是调到西南多事之区。岑毓英并无过失,应该不致于有调动,然则是两广了。
张华奎转念到此,异常不安,格外留神细听,只听刘恩溥笑道:“张香涛‘八表经营’,自然志在四方,陛见之日,也许会请缨杀敌。果然如此,不知朝廷作何处置?”
祁世长想有所言,但看了张华奎一眼,便即缩口。这一眼,越让张华奎心里发毛,再也待不下去,悄悄抽身,溜出文宅去打听信息。
奔走到晚,只打听到一个很奇怪的信息,内奏事处传懿旨,命御前大臣、大学士、六部满汉尚书,第二天“递牌子”。这是慈禧太后有所宣谕,但何以不由军机承旨,内阁明发,而要面谕?这一不寻常的举措,莫非与盛昱的折子有关?
第二天一早打听,还有奇怪的事,传集御前大臣、大学士、满汉尚书的“大起”中,独独没有武英殿大学士宝鋆、协办大学士李鸿藻、兵部尚书景廉、工部尚书翁同和。军机大臣都不在召见之列,令人很快地想到辛酉年秋天,两宫太后召见王公大臣,出示朱谕,诛黜全班军机大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