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五章(第17/22页)
然而就事论事,却不能不进忠告,“礼不如恭,张逊于李,尽人皆知。上头既然这么进退,当然通前彻后想过,无烦陈词。说不定正是要用他们‘无用’这个短处。我看,回天甚难!”张华奎略停一下,“文章虽恳切,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知道,坏处是徒然得罪礼、张二人。我不在乎!”盛昱使劲摇着头,“连恭王都得罪了,我还怕得罪那一个?”
“这么说,就递吧!我来替你抄。”
张华奎一面缮折,一面在寻思,这个局面断乎不是这批人能顶得下来的。慈禧太后到底也是精明强干,能够分别贤愚的人,等大局更坏,那班人搞不起来时,还得恭王跟李鸿藻内外相维来收拾烂摊子。
因此,恭王的冷灶不能不烧。现在看盛昱的意思,上这个折子,不是指望慈禧太后会收回成命,无非补过的表示而已。既然如此,何不表示得更明白些,切实些?
打定了主意,便等写完折子,校对无误,帮着封缄完毕,才又说道:“劾恭王是为国,没有人敢责备你不对。不过,大哥,私底下你还该上恭王府去一趟才是。”
盛昱一愣,两眼眨了好一会,突然一拍桌子,倏地起身:
“你说得对!我马上就去。”
“这才显得你襟怀磊落。”张华奎又问:“平时上恭王府,是公服,还是便衣?”
“除了婚丧喜庆,或者逢年过节致贺,总是穿便衣。”
“那还是便衣为宜。”
盛昱接纳了建议,不但穿的便衣,而且是很朴素的黑哔叽夹袍,直贡呢马褂,带一顶同样质料的瓜皮帽。这就颇有小帽青衣,待罪听训的味道了。
一到大翔凤胡同鉴园,王府的护卫下人,都不免“另眼相看”。他们也隐隐约约听得传闻:“王爷碰了大钉子,都只为熙大爷上了个折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再看到盛昱这副气象萧索的打扮,与平日裘马翩翩的丰采,大不相同,越发有种异样的感觉。
当然,在表面上跟平时毫无分别,依旧殷勤接待。盛昱却反不如平日那样潇洒,要先探问恭王此刻在做些什么?
“有三批客在,都是客气的客人。总得半个时辰,才能敷衍得走。熙大爷先在小客厅坐吧。”
恭王的小客厅是专跟熟人闲叙的地方,没有几个人能到得了那里。如今听下人这样说法,至少可以证明,恭王对他并没有太大的恼怒。不然,纵使不会象荣禄得罪了醇王,太平湖府邸的门上奉命拒而不纳那样予人难堪,亦决不会仍然视他为王府的熟客看待。
意会到此,虽觉安慰,但更愧歉。在小书客房里也就不会象平常那样,摩挲观赏恭王新得的砚台或字画,而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在琢磨恭王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得怪里怪气的一声:“王爷到!”
盛昱正在出神,蓦然听这样一喊,不由得一惊,略一定神,才想起是廊上那只白鹦鹉在作怪。抬眼望去,垂花门口果然有了影子,便抢上两步,到门外迎候。
恭王的步履安详,神态沉静,等他行近,盛昱垂手叫了一声:“六叔!”
“你来了多久了?”恭王一面问,一面进了屋子。
“有一会了。”盛昱答应着,跟了进去。
到了里面,恭王就在窗前一张坐惯了的西洋摇椅上坐下,听差的送了茶,悄悄退了出去,顺手将帘子放下。春日迟迟,蛱蝶双双,炉烟袅袅,市声隐隐,是好闲适的光阴,但盛昱却无心领略,不等出现要令人窒息的沉默,便站起身,向恭王面前一跪。
“六叔!我特地来请罪。”
“言重,言重!请起来,请起来!”
恭王亲手来扶,盛昱抓着他的手说:“六叔,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好!我心里难过,我闯这场祸,对不起列祖列宗。”
听得这话,恭王的脸色沉重了,“你起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嘶哑,“你不必难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这是真正谅解的话,对盛昱来说,自是绝大的安慰,答一声:“是!”起身又问:“六叔,不知道见了我的原折没有?”
“还没有看见,听人说了。你的折子没有。”恭王说道,“我在军机眼总署二十三年,国事如此,自然难辞其咎。”
“话虽如此,我亦太苛刻、太操切了。”盛昱不胜扼腕地说,“激出今日的局面,实在意想不到。赎愆补过,责无旁贷,我一定还要上折子,只怕力薄难以回天。”
“不必,不必!”恭王正色劝道,“无益之事,何苦枉抛心力。”
“六叔!”盛昱固执地,“我一定要试一试。”
恭王大为摇头,是那种自觉劝告无非废话,懒得再说的神气。
“六叔!”盛昱仿佛好奇似地问,“难道事前竟一无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