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宫外史下 第六九章(第6/12页)

一看是屠仁守的职衔,慈禧太后先就有反感,他奏谏省兴作、节游观的折子,已经不少,“留中”以后,专门存贮在一处,打算找个机会,跟他算总帐。所以看到折面,以为又是那一套专会扫兴的不中听的话,那知竟不是这么回事!这一下,使得她的困惑比皇帝更深。

“看来倒是忠心耿耿?”慈禧太后自语着,弄不清屠仁守是好意还是恶意?

如果是好意,此人不象是肯作这种主张的人,如果是恶意,他的作用何在?慈禧太后不相信屠仁守是好意,只往坏处去想,终于自以为想明白了。

“可恶!”她拍着桌子生气,“居然敢这样来试我!”

于是她派人将皇帝找了来,问道:“你见了这个折子没有?”

“看过了。”皇帝答道:“屠仁守所奏,原是正办。”

慈禧太后心里在想,皇帝莫非是违心之论?当然,这不便问他,只冷笑着说:“难道连你都不知道我的苦心?出尔反尔,让天下后世,把我看成怎么样的人?”

这话责备得很重,皇帝十分惶恐,低着头不敢作声。

“这件事关系甚重。”慈禧太后断然决然地说:“屠仁守该罚。”

“他,”皇帝为屠仁守乞情,“他的奏折一向言过其实。皇额娘不理他吧!”

“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理?如果不理,仿佛显得他的话说得有道理似的。以前的折子,或者言过其实,不理他也就算了,这一次可不行!”慈禧太后又说,“你也得替我表白、表白我的苦心。”

这话说得更重了,皇帝唯有连连应声:“儿子听吩咐。”

“且先见了军机再说。”

召见军机,发下原折,礼王世铎茫然不知所措。孙毓汶在这些事上面最机警,心知其中必有缘故,所以格外注意慈禧太后的态度。

“垂帘本来是万不得已的事,我早就想把这副千斤重担卸下来了。”慈禧太后激动的情绪,渐趋平静,所以语气变得相当缓和,但却十分坚定,“到今天还有人不明白我的苦心,这该怎么说?”

“垂帘跟高宗纯皇帝的训政不同。”世铎答道:“屠仁守拿这两件事搁在一块来议论,是错了。”

“大错特错!”慈禧太后说道:“这两年的言路上,还算安分,如今屠仁守胡言乱语,这个例子开不得!我不愿意处分言官,可是这件事关系太大,要交部!”

慈禧太后问道:“皇帝,你说呢?”

皇帝站起身来,答应一声:“是!”然后吩咐世铎:“你们禀承懿旨去拟上谕来看。”

于是世铎示意孙毓汶先退出殿去,向“达拉密”述旨拟稿。慈禧太后便提到两度垂帘以来,种种惊疑危难的事件,如何苦心应付,最后很郑重地宣示:“二十多年当中,很有些人出了力,他们是为国家,可也是帮了我的忙。如今我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对帮过我忙的人,该有个交代。皇帝,你说是不是?”

“是!”皇帝建议:“可以开单子,请懿旨褒奖。”

“说得不错!世铎,你们开单子来看。第一个是醇亲王。”

“是。”

“恭亲王实在也出过力。”慈禧太后说,“从咸丰十一年冬天到现在的军机大臣,都开上去。现任的在前,以前的在后。

还有僧格林沁。”

“是!”世铎问道:“王公贝勒,是不是另开一张单子?”

“要有功的才开。王公贝勒,等皇帝大婚以后,另外加恩。”

于是世铎回到军机处,与同僚商议着,一共开了九张单子,最少的三张都只有一个人,一张上面是醇王;另一张上面是头品顶戴赏花翎的总税务司赫德;再有一张是僧王。此外六张是:现任及前任军机大臣;现任及前任军机章京;各国驻京使臣;殉难的将帅及一二品大员;现任各省封疆大吏;以及下世的大学士、督抚、将帅。总数不下三百人之多,生者加官晋爵,颁赐珍物,逝者赐祭一坛,或建专祠。覃恩普施,泽及枯骨。

在这些恩旨的对照之下,屠仁守所得到的,“为逞臆妄言,乱紊成法者戒”,“开去御史,交部议处,原折着掷还”的处分,格外显得令人瞩目。所以在第二天一早,当他捧着被“掷还”的原折出宫门时,已有好些慰问的人在守候着了。

这一慰问,都是泛泛其词,大家只觉得他向有耿直的名声,不愧铁面御史的美称,而上折言事,招致严谴,应该寄以同情。但细细考究,竟不知因何而应慰问?劝皇太后学太上皇,不是一件好事,值得慰问吗?当然不值,而且反应该说他咎由自取。只是以屠仁守的为人,决不肯阿附依违,或者有意搏击,象张之洞、张佩纶当年那样,建言的作用在猎官。因此,交情比较深的朋友,便要率直相问:何故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