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八一章(第2/12页)

一言未毕,有人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来不及行礼,便向崇礼大声说道:“义和团由崇文门进城,一路喊‘杀’,一路奔到东交民巷一带去了。”

来人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一名笔帖式,崇礼叫不出他的名字,只抓住他的手问:“有多少人?”

“有说几百,有说几千,反正很多就是。”

“坏了!”庆王跌脚嗟叹,“这下乱子闹大了!”

“庆叔,”载澜面有喜色,“你别担心!乱子不会闹大,交涉反例好办。你老不信,等着瞧。”

庆王没有理他,匆匆坐轿回府,正在询问义和团烧教堂、杀教民的情形,门上来报:“西苑有太监来,说是老佛爷有话说给王爷。”

口宣懿旨,无须摆设香案,庆王换上公服,在作为王府正厅的银安殿,面北而立,听太监传谕。原来由崇文门进城的义和团,本想攻入使馆,为洋枪一挡,折而往北,沿着王府井大街,见教堂就烧,见从教堂里逃出来的人就杀。铺户闭门,官兵走避,义和团为所欲为,一直烧到八面槽的天主教堂。此堂名为“东堂”,乾隆年间意大利教士,亦为有名的画家郎世宁,在这里住过好些年,留下许多工笔画幅,此时亦都付诸烈焰了。

其时慈禧太后正在西苑闲步,从假山上望见东城火起,询问李莲英,说是洋人先在崇文门开枪打死了好些百姓,义和团大抱不平,所以烧教堂作为报复。又提到徐桐住在东交民巷,只怕已被困在内。慈禧太后大为惦念,特命庆王与使馆交涉,将徐桐移往安全地带。

这个交涉不难办。庆王派人到总理衙门找了一位章京来,又派了八名护卫,保护着到东交民巷,相机行事。这一拨人尚未复命,却另有消息,徐桐早就在义和团想扑入东交民巷,各使馆驻军开枪相拒时,便已离家相避,此刻作了端王府的上宾。

带这个消息来的是步军统领崇礼,他还带来一张纸,上面抄录一副对联:“创千古未有奇闻,非左非邪,攻异端而正人心,忠孝节廉,只此精诚未泯;为斯世少留佳话,一惊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胆,农工商贾,于今怨愤能消。”上款是“书赠义和神团大师兄”,下款头衔赫然“太子太保体仁阁大学士徐桐”。据说,这副对联就悬在端王府的拳坛上。

“怎么?”庆王大惊,“端王府都设坛了?”

“是今天下午的事。不止端王府,庄王府、澜公府也都设坛了。明天连刑部大堂都要设坛。”

“荒唐、荒唐!”庆王用责备的语气说,“受之,你是刑部堂官,怎么这样子胡闹。”

“没法子!都是徐楠士的主意。”崇礼苦笑道:“我跟赵展如名为刑部满汉两尚书,其实什么事都不能管。如今刑部‘六堂’,只有徐楠士最神气。”

徐楠士就是徐桐的长子徐承煜。“哼!”庆王冷笑,“此人的行径就是个义和团!洋人不好,洋人该死,可就知道洋人的烟卷儿、大洋钱是好东西!”

“唉!”崇礼叹口气,“这局面再闹下去,可不知道怎么收拾了?王爷,听说端王嫌我这个步军统领太无用,打算奏明皇太后撤换。这可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倘或皇太后问到王爷,求王爷帮我说两句坏话。”

“只有帮着说好话的,坏话可怎么说啊?”

“就说我身体不好,难胜繁剧。”

“谁又是能胜繁剧的?”庆王冷笑一声,“我还恨不得能把爵位都辞了呢!”

※※※

这一夜的京城里,人心惶惶,都有大祸临头之感。各省京官,胆小的早就举家走避,如今胆大的亦不能不深切考虑,觉得至少应将家眷迁移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可是京津交通已断,畿南及京东、京西,到处都是义和团,比较平静的,只有北面。因此,德胜门的热闹,比平日加了几倍,车马相接,由此经昌平,出居庸关逃往察哈尔境内延庆州、怀来县,不计其数。

相反地,南面几个城门,几乎断了行人,正阳门到上午八点多钟方始开启,宣武门根本不开,因为有确实消息,义和团这天要烧“南堂”和“北堂”。南堂在宜武门内东城根,是京中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原址在明朝末年是东林结党讲学之地的首善书院,阉党得势,大杀东林,首善书院奉旨拆毁,连至圣先师的木主,都被丢弃在路边。到了崇祯年间,礼部尚书徐光启在此主修历法,称为“历局”,汤若望初到中国,即住此处。清朝开国,汤若望做了孝庄太后的“教父”,接续前明未竟之功,继续修历,不过历局正式改建为天主堂,成为京中第一座西式建筑。内多罕见的奇巧之物,颇得当时年轻皇帝的欣赏,所以吴梅村有诗:“西洋馆宇迫城阴,巧历通玄妙匠心;异物每邀天一笑,自鸣钟应自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