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一○三章(第11/13页)
“你今天请脉了没有?”
“请了。”
“你刚才说的情形,就是你今天亲眼目睹的?”
“是啊!”屈庭桂不由得眨眼,不解奕劻问这话的意思。
“永秋!”袁世凯问:‘照你说,皇上的病不碍?”
“不碍!”屈庭桂答说:“可是,要能安心静养。”
“那么太后呢?”袁世凯又问:“经常闹痢疾,也不碍吗?”
“我没有替太后看过,不敢说。不过,到底七十四了!老年人的心脏,总要差一点,也容易中风。至于痢疾,要看情形,不能一概而论。”
袁世凯点点头,看着奕劻问:“王爷还有什么话要问?”
“一时也想不起。想到了再说吧。”奕劻又说:“永秋,咱们这会儿所谈的情形,你搁在肚子里好了。”
“是,是!”屈庭桂急忙答应:“我知道轻重。”
“如果皇上的病势有变化,或者在内廷听到什么有关系的话,请你随时来告诉我,或告诉袁宫保也是一样。”
“是!”
“劳驾!劳驾!我就不留你便饭了。”
这是暗示可以告辞了。屈庭桂随即站起身来,奕劻却又喊住他,亲自打开红木镶螺甸的橱门,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珍玩,他挑了一只金表,连装得极讲究的盒子,一起递给屈庭桂。
“这是英国公使朱尔典送我的一只表,专为跑马用的,”他指点着说:“这里有个钮,一按,秒针就不动了。我想,你数脉搏倒挺用得着!”
“太用得着了!多谢王爷。”屈庭桂恭恭敬敬地请个安,告辞而去。
“王爷,”袁世凯的神色变得很兴奋,很郑重了,“事情已经很清楚!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上达王爷。”说着,回头望了一下。奕励知道他的用意,喊一声:“来啊!”
一名听差应声而进。奕劻吩咐,如有下人,一律退出垂花门,并责成他在门外看守,任何人不准进入。
于是袁世凯自己移张红木圆凳,与奕劻促膝而坐,轻声说道:“事情很清楚了,太后绝不能让皇上死在她后头。一旦龙驭上宾,后事如何?”
“照同治十三年十二月的例子,太后总得召集御前会议,问问大家的意思吧?”
“是的,我是请问王爷的意思。”
“我主张立长君。”奕劻毫不考虑地说:“让溥伦来干!”
“不!”袁世凯说:“王爷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搬到宁寿宫去纳福?”
一听这话,奕劻目瞪口呆,好半天说不出话,脑子里不期而然地浮起高宗内禅以后的种种传说。可是怎么也不能把自己跟嘉庆元年以后的高宗并合成一个人。
“慰庭,”他终于开口了:“这怕不行!”
“何以见得?”
“我是疏宗。”
“嗐!王爷怎么妄自菲薄呢?”袁世凯说:“仁宗跟庆僖亲王是同母兄弟。当初的身分、教养,完全相同,只为仁宗长了两岁,所以得承大位,这一系下来,至今上而绝,那就该回头由庆僖亲王一系继统,才算公道。”
如说庆僖亲王永璘一系继统,则皇位应该落在载振身上。奕劻做梦也没有想到,袁世凯会有这样一种说法,真所谓匪夷所思,连当事者都觉得说不过去。
“慰庭,你的好意,我父子感激至深,不过这件事怕办不通。”
“怎么不通?请教王爷!”
“第一,你的说法,于古无征……。”
“有征,有征!”袁世凯抢着说:“宋朝自太祖驾崩,兄终弟及,帝系从太宗传到南渡以后的高宗。以下自受禅的孝宗开始,就又是太祖的子孙做皇帝了。”
“孝宗是太祖的子孙?”奕劻惊讶地:“我倒不知道。”
“有书为证,不能瞎说的。”
书架上现成的一部二十四史,袁世凯抽出《宋史》第一本,翻到《孝宗本纪》,看都不看便递了给奕劻。果然,书上记载得明明白白,孝宗是太祖的七世孙,秦王德芳之后。
这使得奕劻有些动心了!不过知子莫若父,载振望之不似人君,又有杨翠喜那一重风流公案,必难服众。所以仍是摇摇头说:“不必,不必!徒然落个话柄,何必?”
“王爷是怕有人不服?”
“是啊!”
“为何不服?如今是择贤,振贝子那一点不如他人?当然要反对总可以找理由,这不妨事先疏通。”袁世凯停了一下又说:“当年世宗即位,弟兄之间还不是个个不服?但有隆科多在,还不是只好俯首称臣。”
雍正之能入承大统,得力于隆科多以步军统领掌握着两万禁军,袁世凯以此作譬,是以隆科多自拟。
奕劻心想,袁世凯虽已不在北洋,但所练的六镇新军,除铁良统制的第一镇,由旗丁编组,指挥不动以外,此外五镇,都能直接间接地调度。他手下的第一员大将段祺瑞,现任袁世凯嫡系的第三镇统制,驻扎保定,驻南苑的第六镇,本由第三镇所孳生,实际上亦由段祺瑞在指挥。一旦有变,要求驻畿南的第一镇,驻小站的第四镇,驻山东的第五镇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是袁世凯绝对可以办得到的事,然以一镇对付铁良,一镇控制京城,何愁大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