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一○三章(第8/13页)

吴郁生觉得他的顾虑近乎多余,但既有“休戚相关”的话,不便异议。所以点点头说:“要化除误会,要化除误会。

如今亦只有尽其在我了。”

“一点不错,为今之计,只有尽其在我。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无可挽救,我想该尽快通个消息给杨莘伯,让他好有个预备。”

“那就要打电报回去。”

“当然!”陆润庠问道:“你看是直接打给本人呢,还是托人转告?”

吴郁生想了一下答说:“自然以托人转告为宜。不过这个人不大好找。”

将彼此在苏州的亲友,细细数过去。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姓姚,跟杨莘伯常有往来,与吴、陆两人也很熟,决定托他转告。

于是,吴郁生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揭开墨盒,取张素笺,提笔写了姓姚的在苏州的地址,略一沉吟,写下电报正文:“烦即告越公,参案奉朱笔,处分如瓶斋。”下面署名“凤蔚”。

“越公”是隐话,隋朝杨素封越国公,此指杨崇伊。“瓶斋”是翁同惄的别号,“处分如瓶斋”是说杨崇伊亦如当年翁同龢之获严谴,开缺逐回原籍,交地方官编管。“奉朱笔”意示未交部议,为陆润庠表白,并非不肯帮忙,是根本帮不上忙。最后“凤蔚”二字,骤看一个名字,其实是陆凤石、吴蔚若两个人。这个电报在局外人看,不知所云,亦就无从猜测。陆润庠觉得很妥当,随即派跟班送到电报局去发,比照吏部特急官电办理,限傍晚之前到苏州。

※※※

“这是那一天的事?”王照问说。

“就是今天!刚出炉的新闻。”

“怪不得!”王照笑道:“到得明天此时,通国皆知了。”

“江南,只怕只有上海才知道。”

“不!”王照摇摇头:“《申报》的访员,今天会照抄邸抄打电报到上海,明天一早见报,至迟中午,苏州就都知道了。”

“那时候,杨莘伯不知是怎样一副嘴脸?”善耆笑着举杯:

“这段新闻,值得浮一大白吧!”

“太值得了!”王照满饮一杯,换个话题问:“皇上的病情,想来有起色?”

“唉!”善耆突然重重地叹口气,“你别问这个!喝酒吧。”

王照却不死心。皇帝的病不能问,便问:“太后呢?”

“总是闹肚子,好好坏坏地,谁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太后的痢疾,是从夏天起的,既然一直不好,何以内奏事处没有给太后请脉的方子。莫非是讳疾?”

“你知道了,何必还问?”

“太后的万寿又快到了!”王照也叹口气,“皇上又有得罪受了!”

※※※

驻驾颐和园的第二天,慈禧太后饮食不慎,又闹肚子,召见军机时,很发了些牢骚。

“皇上的病越来越坏,头班张彭年、施焕的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里是什么名医?我看有名无实。我这两天也很不舒服,可是不敢让头班请脉。”慈禧太后指名问道:“张之洞,你们平常有病痛,倒是请教谁啊?”

“臣家中有病,总请吕用宾来看,都很有效。”

“好吧!那就传吕用宾来诊吧!”

吕用宾与杜钟骏是第三班,两月一轮,还早得很,所以南宫有家富户,独子患了伤寒,专诚礼聘,吕用宾很放心的去了。不过宫中忽然传召,吕家即刻派车,连夜将他从南宫接了回来,过门不入,直奔颐和园待命。

请了脉,开了方子,才得回家,补睡一觉。好梦正酣时,为人推醒,“快,快!”他的姨太太说:“张中堂打发人来请,让你马上就去,只怕老太后的病有变化。”

听得最后一句,吕用宾大吃一惊,将残余的睡意驱得一干二净,坐在床沿上怔怔地只是发愣。

“怎么啦!你倒是下床啊?”

“不会啊!”吕用宾自语着:“药不会用错的!怎么说是病势变了呢?”

“那是我胡猜,你快点吧,到了张中堂那里就知道了。”

“怎么?”吕用宾问:“是到张中堂家,不是进宫?”

“谁跟你说进宫了?”

“嗐!吓我一大跳。”吕用宾透了口气,“必是张中堂有话要问我!”

果然,是张之洞有话要问。原来吕用宾脉案上有“消渴”的字样,慈禧太后很不高兴。

“吕大夫!”张之洞沉着脸说:“太后也读过《史记》、《汉书》、唐诗,知道‘文园病渴’那个典故。她问我,‘吕用宾说我消渴,我从何处得消渴病?’我竟无词以对。”

吕用宾真如俗语所说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用心思索了一会,方始记起,“必是口渴之误。”他说:“泄泻必口渴,一定之理。”

“口渴怎么会写成消渴?供奉御前,何可如此漫不经心?”

吕用宾听他是教训的口吻,未免反感,当即答说:“一时笔误,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