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8/35页)
菲利普只是四下望了一眼。几乎全修道院的人都到齐了。他们的年龄从十七到七十岁不等;有高有矮,有黑有白;清一色地穿着粗纺的原色毛织长袍,脚下是皮便鞋。客房长坐在那里,他的圆肚皮和红鼻头暴露了他的恶习——菲利普想,如果他有过客人的话,他的恶习还是可以原谅的。还有那位总管,他曾强迫修士们在圣诞节和圣灵降临节更换衣袍和刮脸(同时还建议沐浴,但不强制)。最远处靠着墙的是年纪最大的一位兄弟,他是一个瘦削、慎思、镇定的人,头发仍然灰而不白;他虽很少开口但说话很起作用;若不是他那么不喜欢抛头露面,可能早就当上副院长了。还有西蒙兄弟,目光诡秘,两手不安,他不时忏悔不纯洁的罪行(米利乌斯悄悄在菲利普耳边说),简直像是他从忏悔而不是那罪行中得到了乐趣。还有威廉·博威斯,规规矩矩地坐着;保罗兄弟已经不大瘸了;白头卡思伯特,一副沉着的样子;小个子约翰,那个身材小巧的司库;以及巡察皮埃尔,那个昨天不让菲利普吃午饭的信口开河的人。菲利普四下张望时,他意识到他们都在看他,他窘迫地垂下了眼睛。
雷米吉乌斯由司铎安德鲁陪着走进来,他们坐在小个子约翰和皮埃尔中间。菲利普想,看来,他们并不打算装作不是一个团体。
会议开始时先读了一篇关于柱头修士西门的祷文,因为那天是那位圣徒的节日。他是个大半生在柱头上度过的隐士,他的自我克制能力是无疑的,但菲利普始终暗中怀疑他这种行为的真正价值。人们蜂拥前来看他,但他们究竟在精神上提升了,还是来看一种怪诞的行为呢?
祈祷之后,又诵读了圣本笃书的一章。正是由于每日一章的诵读,这种例会和开这种例会的小建筑物才有了这个名字。雷米吉乌斯站起身来诵读,当他拿着书稍停时,菲利普盯着看他的侧影,第一次通过对手的眼睛来观察他。雷米吉乌斯的言谈举止有一种生动活泼的意味,使他具备一种能胜任一切的神气,这和他的真实性格是大相径庭的。缜密的观察就揭示了表象之下真面目的线索:他那双相当引人注目的蓝眼睛焦虑地飞快转个不停,他那样子柔弱的嘴巴在说话之前会迟疑地动上两三下,而他的两只手反复地攥紧又松开,其实全身并没有移动。从他对下属的那种傲慢、无礼和专横态度来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上司啊。
菲利普想不出他为什么决定亲自来读那一章。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谦卑的第一表现是立即服从,’”雷米吉乌斯读道。他事先挑了第五章,是关于服从的,以提醒大家他是上级,他们是下属。这是一种恫吓的策略。雷米吉乌斯确实非常狡猾。“‘他们活着并非遵照他们自己的意愿,他们服从的也并非他们自己的欲望和乐趣;而是要遵从另一个人的命令和指导,住在修道院中,他们的欲望则由院长来统辖,”’他读道,“‘毫无疑问,如此方能贯彻吾主的箴言,我来此并非出于我愿,而是出于派我来此的上帝的意旨。’”雷米吉乌斯以预期的方式拉开了战线:在这一场争夺中,他要代表既定的领袖。
诵读之后就是讣告,今天当然全部都是为詹姆斯副院长祈祷。例会最活跃的部分安排在最后:讨论公务,忏悔错误和谴责不端的行为。
雷米吉乌斯作了开场白:“昨天的重大弥撒期间发生了骚乱。”
菲利普几乎感到松了口气。现在他知道要怎么攻击他了。他不敢说他昨天的做法一定妥当,但他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并随时准备为自己辩护。
雷米吉乌斯接着说:“我本人没有在场——我待在副院长的住所,处理紧急公务——但司铎已经告诉了我所发生的一切。”
他被白头卡思伯特打断了。“不要为这事责备你自己,雷米吉乌斯兄弟,”他用一种安慰的口吻说,“我们都清楚,在原则上,修道院的公务是不得优先于重大弥撒的,但我们了解,我们敬爱的副院长的去世,意味着你得处理许多超越你正常权限的事情。我敢说,我们都同意这是不必补赎的。”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菲利普想。不用说,雷米吉乌斯本来毫无忏悔过错的意图。然而,卡思伯特却宽恕了他,这就使得大家觉得确实承认有一个过错。如今,即使菲利普一定要承认有错,无非是和雷米吉乌斯站到了同一水平线上。再者,卡思伯特已经埋下暗示:雷米吉乌斯在处理副院长的职责时是有困难的。卡思伯特只用了几个动听的字眼,就彻底瓦解了雷米吉乌斯的权威。雷米吉乌斯面露愠怒。菲利普感到胜利的激动在喉头扣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