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第5/5页)

他一从床上爬起来,就发现他的整个生活全都坍塌了。他一时暴富的现实只能加强那种梦魇感。他生活中仅剩的只有洛拉了。

他甚至不清楚下一步到哪里去。他最终是要回家的,可他不能整天待在家里逗他的三岁女儿和跟玛丽亚闲谈啊。于是他还待在原地,坐在准备做柱子的一块雕好的圆形石头上,望着未来的中殿。

当下午的太阳带走它最后一丝弧线时,他开始想到自己生病的事。他当时一心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存者之少使他没指望自己能有幸活下来。在他比较清醒的时刻,他曾回顾自己的一生,仿佛生命已到尽头。他知道,他已渐趋某种大彻大悟的境界,但痊愈以来,他又想不起来那是怎么回事了。此时,在这座未完工的教堂的静谧中,他回忆起他曾得出结论,他在生活中犯下了一个大错。但那是什么呢?他和埃尔弗里克吵过架,他和格丽塞尔达发生过关系,他拒绝了伊丽莎白·克拉克……那些做法都惹出了麻烦,但没有一个算得上终生失误。

他病时躺在床上,出汗、咳嗽、口渴难忍,他几乎都想死了;但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错误。有一种力量让他活了下来——如今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要再见到凯瑞丝。

这就是他要活下去的理由。

他在谵妄中曾经看到她的面容,并且为自己可能死在离她远及数千英里的异国他乡而悲伤落泪。他的终生大错就是离开了她。

随着他最终回想起那梦幻般的记忆,并且领悟到这一启示的迷乱的真理,他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妙的幸福感。

他反思起来,这事没什么现实意义。她已进了女修道院。她曾拒绝见他并解释得很清楚。但他的灵魂没有那么理性,它告诉他,他应该在她身旁。

他不清楚,他坐在一座几乎毁于瘟疫的城市中的一个建到一半的教堂里的时候,她此刻在做着什么。他最后一次听到的消息是她被主教委予了圣职。该决定是不可挽回的——所以他们都说:凯瑞丝从来不接受别人告诉她的那些规矩。而另一方面,她一旦有了自己的决定,通常也是无法改变她的想法的。无疑,她一定全力投入她的新生活了。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还是想要再见见她。不去见她就会铸成他终生的第二次大错。

而且现在他已经自由了。他与佛罗伦萨的系带都已断掉。他的妻子死了,除去三个孩子,他的全部姻亲也都死光了。他在这里的唯一的家人,就是他的女儿洛拉,而他是要带上她的。她还这么小,他觉得她几乎注意不到家人已死。

这是一步重大的行动,他这样告诉自己。他首先要证实亚历山德罗的遗嘱,为孩子们作出安排——阿戈斯蒂诺·卡罗利可以在这方面助他一臂之力。然后他要把他的财产都换成金子,再安排好运到英格兰。若是卡罗利家族的国际联络网络还能起作用的话,这件事也可以由他们来办。最犯难的是,他要从佛罗伦萨经过上千英里的行程,穿越欧洲,抵达王桥。而这一切都要在毫不了解当他终于到达时凯瑞丝会如何接待的情况下去完成的。

显然,这是需要长期缜密思考的决定。

他在几分钟之内就打定了主意。

他就要回家了。


  1. [7]即十四世纪蔓延于亚欧两洲的鼠疫“黑死病”。​​​​​​​​​

  2. [8]Saint Anne,即圣母马利亚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