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9页)

郑元培颓然地坐下,他可是再也没心思吃喝了。憋了半晌,郑元培还是禁不住开了口:“魏大人,标下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我觉得我们的排兵布阵有不少破绽,您看……”郑元培摆动桌上的菜盘、酒杯示意部署,“僧亲王把督师军营设在通州与张家湾之间的郭家坟,统率马、步兵17000人,扼守通州至京师广渠门的大道。现在的阵型是这样,直隶提督成保率我们绿营兵4000人防守通州;副都统格绷额督带蒙古马队3000人,驻守在张家湾的东面和南面,准备迎击来自北塘和天津的进犯之敌;副都统伊勒东阿督带蒙古马队4000人防守八里桥;而张家湾却只驻兵1000人……”

魏金寿打断他的话:“郑大人,我没看出这阵法有何不妥,你是什么意思?”

“张家湾是守卫京师的最前沿,夷兵欲夺取八里桥、通州必先夺取张家湾。我方应在张家湾部署重兵,大量构筑土垒和战壕,步队兵士应依垒据守,不出战壕一步,用大炮、抬枪和弓箭杀伤夷人步兵,挫其锐气;我满蒙骑兵应部署在两翼伺机而动,一旦出现战机,则应从两翼分进合击,将夷兵的队伍分割成数段加以围歼。”

方今平点头附和:“嗯,有道理,有道理啊。夷人之长是火器厉害,夷人之短是骑兵少,步、炮兵多,如果我们将满蒙骑兵埋伏在张家湾两翼,趁夷人步、炮兵攻击张家湾时突然出击,短兵相接展开肉搏,夷人的火器之长定难以发挥,将被迫与我铁骑纠缠在一起。”

另一位幕僚也兴奋起来:“论贴身肉搏夷兵不是对手,况且我们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一旦纠缠在一起,夷兵必败。”

魏金寿脸色骤变,他“砰”地将酒杯蹾在桌上,大声说道:“放肆!”

郑元培及众幕僚慌忙站起来,垂手肃立。

“此次御敌方略是僧亲王亲自制定,经圣上批奏而成,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议论圣上和僧亲王的御敌之策,”魏大人扫视着众人,“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郑元培跨上一步:“魏大人,标下斗胆进一言,如果按照此部署,战端一开,我军则必败无疑,标下个人性命事小,全军三万多弟兄的安危事大,护卫京师的安全,永葆吾皇江山社稷的事更大。”

“住嘴!大战一触即发,全军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准备迎敌血战,而你却在扰乱军心,非议僧亲王的御敌方略,依本官的意思,杀你十次都不多!”房间里鸦雀无声,魏金寿缓和了一下语调,“不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本官先搁置对你的处罚,到战场上去立功赎罪吧!”说完,魏金寿拂袖而去。

鸿兴楼的这顿酒席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张仰山的铺子松竹斋就在城南琉璃厂的西街上。这些日子通州吃紧,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于往日,铺子里没什么客人,显得空空荡荡。

张仰山是个好静的人,生意上没有过多的追求,能守住这份儿祖业就行了——松竹斋将近二百年的基业,祖上的余荫也足以让他享受一份富裕美好的生活,所以,在这样萧条的日子里,他不像别的铺子的掌柜们那样心急火燎地想辙,而是独自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静:专心致志地在一块乳白色的石头上刻印章。

小学徒林满江给张仰山端上新沏的茶来。林满江那年十六岁,通州张家湾人,家里托人举荐到京城谋个差着实不易,虽说是学徒,可干好了将来就能自个儿混个前程,比在家种地强。林满江深知这一点,因而干活不惜力气,加之他生性忠厚,来松竹斋学徒还不到两年,已深得张仰山的喜爱。

林满江把茶碗放到张仰山的身边:“掌柜的,您歇会儿,喝口茶吧。”

张仰山低头“嗯”了一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刻印章。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感觉到林满江还站在旁边,于是抬起头来问道:“满江,有事儿吗?”

“今儿早上我去了趟库房,以咱们的货底儿,再过它十天半个月的肯定是没问题,就怕万一这次的货要是再运不上来,那可就不好办了。”林满江的语调中透着忧虑。

张仰山感到很诧异:“哦?安徽那边什么时候发出来的?”

“上个月初二,已经一个多月了。”

“算日子是该到了。”张仰山想了想,“那就再等等吧,要是还不来,你就到崔掌柜那儿去打听打听。”

“昨儿夜里崔掌柜让人带了口信儿过来,说是货到了山东境内,正赶上长枪会配合洪秀全造反,专在运河上劫船,所以只能临时改走陆路了。”林满江叹了口气,“唉!这之前因为江南闹长毛,所以这回他们是特地等到了江北才走的水路,可谁承想,好容易避开了长毛,结果又出来个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