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7/21页)
“女真小而锐,”马扩接下去分析比较道,“久受辽廷压制,一旦奋起,猛厉无前,所以能在数年之内,纵横决荡,逐走天祚帝。我朝大而疲,朝士空论虽多,无裨实际。最可笑的是夹攻之议,已经谈了两三年,在军事上却漫无布置,一心只想坐收渔利、不劳而获。一旦时势紧迫,不得不仓促命将出师,心里还在害怕真正打起仗来。譬如弈棋,已经落了后手,还不奋发图强,所以处处受制于人。这件事说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如此说来,伐辽前途,隐忧很多,贤弟何不与令岳谈谈,他是坚持反对之议的。”
“这等大事,怎容得再生异议?”马扩坚决地回答道,“今日金人燎原之势已成,无论我出兵不出兵,它之灭辽已易如反掌。如让它独占了辽,尽占形胜之地,那时挥兵南下,长驱直入,大河南北就无一片干净之土了。泰山谙练军事,恁地见不到此?”
“依贤弟之见,金人居心叵测,今日与我约和,只怕也未必可靠的。”
“正是如此!”马扩以职业的自信,深有把握地说,“所谓约和,只因彼此利之所在,各有所觑,权为一时的苟合而已。小弟在金邦,见闻较切,深信它灭辽以后,不出数年,必将转而谋我。这和约是一纸空文,到了那时,还抵得什么用?”
“金人既然终将谋我,若按令岳之说,我方暂不出兵,养精蓄锐,坐观成败,这倒还不失为卞庄子刺虎之术?贤弟怎能把反对的意见一概抹杀?”刘锜又故意辩难道。
“不!”马扩再一次坚决地否定他岳丈的意见,“金人与我虽然终将用兵,但目前谁先占了燕云形势之地,谁就占了先着。不但主客之形有异,抑且劳逸之势不同。我方处处落后,这一着万万不可再落后手了。”
“贤弟所虑甚远。”刘锜过去也没有想得那么远,现在经马扩一说,才清醒地看到灭辽后可能出现的局面,不禁憬然说,“只是朝廷衮衮诸公,全不以此为念。即如愚兄一力主张伐辽,又何尝想到来日大难?”
“兵法不是说过,‘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只要我方有了防备,金人又何足为惧!小弟区区之见,今日之伐辽,正是为了来日之御金。主其事者,倘能全局在胸,通盘筹划,前段伐辽顺利,异日防御金人,也就容易措手。”
“贤弟说得不错,俺所深虑者,也只怕朝廷对北伐一举,持之不坚。今日轻言伐辽,一旦事有蹉跎,又畏缩不前。攻辽尚且不能,遑论御金,那时进退两难,倒弄得势成骑虎了。”然后他又请教马扩道,“依贤弟看来,伐辽既属必要,制胜可有奇策?”
于是他们的谈话就转入两人都感兴趣的战略、战术的讨论。马扩临时在桌面上摆出一幅军事地图:他拈起一只瓯橘,就算燕京城;在它旁边,摆几个糖果,权充作涿州、易州、良乡等战略要地;自己解下腰绦,当作芦沟河和国境的界河白沟;抓一把花生、一把炒栗分置在白沟两岸,算是辽宋双方的大军。他们就在这幅临时地图上运筹布算,研究起攻守两方面的各种可能性。有时他们对垒不动,有时一进一退,有时吃掉敌方的一支军队——真的吃掉一粒花生,然后再从碟上的大本营里补充新的兵力。
刘锜倾向于设计一个大规模的歼灭战,想在白沟河南制造一个陷坑,把辽军诱过河来,聚而歼之。那一带的地理,他是十分熟悉的,当他还是个环卫官时,就曾几次前去视察,还绘制了多幅地图,可惜不在手边,一时拿不出来派用场。
马扩不排斥这种战略安排,他认为在白沟河南、北进行一次主力决战是必要和可能的,可是他还有一个设想。
“军旅之事,瞬息万变,非事前所能估计。只是小弟还有个奇招,兄长看看可行得通?”他抓起几粒花生,越过腰绦,迂回过几块糖糕,一直摆到橘子旁边,说道,“用兵之道,贵乎奇正相辅,将来种帅的正兵在白沟河边与辽军周旋,何妨派一支奇兵,得谋勇之将如杨可世、姚平仲等人率领,潜渡白沟,绕到敌方大军背后,取道涿州,抢渡芦沟,直袭燕京。此计若成,不出旬日,就能溃其心腹了。那时白沟河北的大军,还不是我囊中之物?”
“兄弟说得恁地痛快!”刘锜把桌子一拍,使得几座“城池”和“二十万大军”都蹦跳起来,乱了行列,“真叫人意气风发。只是辽全师还在十万以上,实力与我西军正相颉颃,怎可小觑了它?”
“兄长说得不错。辽军目前合奚、契丹之众,锐士尚不下十万,不可小觑。但我方除西军正待开赴前线外,尚有百万生兵,应援前方,兵源充沛,声势浩大,兄长不可不把它估计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