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0/21页)

“你们谈了一夜,还没谈够!”她问,“兄弟可是累了、饿了,还要吃些什么?”

她一眼看见为他们准备的元宵、焦,原封不动地搁在那里,早已冰凉了。满桌子堆着盘儿、碟儿,还有糖果花生,东一把西一把摆得满桌都是。她不禁“哎呀”一声,冲着丈夫责问:“你这做哥哥的,不说招呼兄弟吃点心,倒把糖果乱丢乱撇,连个腌臜都不怕。还有咱好不容易弄来的两裹李和儿炒栗,规矩要趁热吃甜香,冰凉了就走味,难道连这个都不懂!你倒说说是什么道理?”

“战场上饿慌了,连马粪也要吃呢,桌子上摆摆打什么紧?”刘锜故意拿起一个乳糖狮子,掰开来与马扩分着吃了,笑笑道,“娘子也来一个!”

刘锜娘子从桌上拈起一颗栗子,轻轻地揩拭一下,吹一口气吹掉栗壳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轻轻咬开栗壳说:“咱不像你们吃过马粪牛尿,可是怕脏的。”

刘锜、马扩一齐笑起来。“娘子,你把良乡城里一万辽军吃掉了。”

刘锜娘子怔了一怔。刘锜指给她看:这是涿州城,这是燕京城,那是界河北的辽军大本营……她好容易才弄明白是怎样一回事,索性一把将桌面上的糖果都搅乱了,把他们的军事地图和兵力配备都搅得一塌糊涂,又剥着那只瓯橘道:“咱的胃口可大呢!一口气就把燕云十六州统统吞下去,省得你哥儿俩再去前线动兵弄仗的。可是哟,总得先办好咱妹子跟兄弟的喜事,喝了喜酒,再好去办那桩事。”

“俺两个正待娘子来商量婚事咧。”

“咱早就说过,没有……”这时门外又是一阵巨大的喧呼,打断了她的说话。她提高嗓音,骂一声:“崽子们!”听得出在这一声狠骂中仍然包含着亲热的庇护,她自己要在外面,肯定也要参加这些崽子的一伙的。“看你们闹到几时才罢休,都四更天了,还不回家去睡觉!……咱刚才说着什么来……哦是了,咱早说过,咱不下来,你们谈不好这桩事。可不是吗?好兄弟,你休去听哥哥的,这桩喜事算是你嫂子包下来了。只是到时,妹子跟兄弟让你嫂子多喝几杯喜酒。”

“兄弟人地生疏,又不会办事,这婚事全仗嫂子玉成了。”

刘锜娘子早已取得亸娘的全权委托,她是用默默认可的方式来委托她的,现在又得到马扩的委托,心里十分得意。更加得意的是她的这个兄弟已经办成了朝廷大事,而他个人的私事却要等待她来替他办成。虽然在她的心目中,并不认为前者要比后者重要多少。她只在口头上客气一句说:“兄弟说得过谦了。”接着就提出具体问题,要求马扩,“兄弟把吉日定得从容些。别的都好办。”

“都是你说的,总要在战前办好喜事,”刘锜插言道,“大军出发在迩,眼见得兄弟就要派往前线去,这婚期缓不得。”

他们屈指计算日程,目前外交谈判,即将结束,金使明天拿到国书,几天内即将返国。估计到三月中,宣抚司将在雄州前线成立,西军也将陆续开抵前方。马扩已由童贯保奏,调到宣抚司去当差。因此他只能凑在把金使送走、宣抚司尚未正式成立以前的这个空当里举行婚礼。时间很急迫,马扩除了公务外,还得抽身去保州老家把母亲接到东京来参加婚礼。可是把十万大军从西北动员到河北前线去也只允许用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筹备一场婚礼,难道还嫌时间不足?再说,刘锜娘子虽然豪气冲天,却也没法命令辽、宋两军推迟战争的日期。她最后只好让步了,约定吉日就在三月初一。

这时银蟾初落,东方已现微明。马扩去拜谒了还没有从酩酊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泰山,禀告了他们商量的结果。赵隆也早已把一切都委托了刘锜夫妇,他们商量定当的事,他无有不同意的。

当天马扩的任务还是十分紧张,一清早就要去接赵良嗣的班,接伴金使,然后伴同他们入朝去领取国书,晚上还有酬酢。因此一到昧爽,他就告辞泰山和兄嫂,匹马径奔班荆馆。

经过了漫长的春节和灯节,东京人长期地、无休止地沉浸在欢乐中,已经支出和预支出全部精力,然后在一夕之间突然瘫痪了。马扩骑在马背上,看见除了少数“拾遗人”以外,大街上都是空荡荡的。拾遗人背了一个箩筐,用一副竹夹把夜来游人遗落的什物一一夹起来,放进背筐去。即使经过这样规模的“净街”,地上还留下许多彩色炮仗的残骸、烧了一个窟窿的破灯笼、被挤坏和踩过的玩具,这些连拾遗人也不想要。偶尔还有逃过拾遗人敏锐的目光的坠珥遗履、金银首饰,静静地躺在街边闪光。东京真是个“遍地黄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