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4/14页)

后来形势更加险恶,刘七爹得意的夸耀也没有了。他们只听见满山的风声、远处不时传来的狼嗥声,还有踏在枯叶上的簌簌声。十二月的夜风总是十分猛烈的,有时形成了一个风暴,就好像一只凶恶的兀鹰,用它巨大的翅膀扑打着高入云霄的树梢,把树梢吹得东摇西晃,左右剧烈地摆动,有时“咔嚓”一声,一小枝或者竟是一大枝树枝被折断了,落下来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

还有更加严重的情况,他们携带的一笼夹肉蒸饼和四大张烙饼都是过早地完成任务。黄昏以后,他们就没有什么可吃的了,只好饿着肚子赶路。身体中缺少了“原动力”,刘七爹的脚步也似乎慢下来,讲话也变得有气无力的了,后来索性就停止说话。有几次,马扩真怕他会原地倒下来“坐化”,不过仔细听听,他的脚步声还是保持一定的节奏,步子也踏得相当匀称,没有东倒西歪。看来这棵刚刚发过芽、开过花、结过果子的老树还不会一下子就枯死了。

这时倒是马扩的思想十分活跃,想得非常复杂。他注意到刚才刘七爹在介绍韦寿佺大哥时,突然岔进一个董庞儿,好像偶然在路边捡起一堆破烂,正眼不屑一看地就掩着鼻子把它远远地扔掉。马扩明白刘七爹并非是最早参加这支从易州涞水县开始发难的反辽义军的原班人马,他利用真定府椽吏这个身份加入义军的秘密活动,不过是近两年来的事情,那时董庞儿已经脱离义军,被宋朝收编了。他个人和董庞儿并无瓜葛,很可能根本未见过一面,他现在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的轻蔑感不是出于对董庞儿个人的私怨,而是反映了义军中对董庞儿普遍存在的公愤。

现在义军大众就是以这样的气愤和轻蔑来看待董庞儿的。实际上他还不是叛徒——根据马扩的看法,而他已受到叛徒的待遇,这是因为义军们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特别痛恨为了觊觎富贵做出背盟忘本的勾当的出窠弟兄。

然而希望义军改变对董庞儿的这种完全敌对的态度,与之重修旧好,或者至少希望他们能够在一定的程度上谅解董庞儿的处境,减少对他的反感,恰恰就是马扩此番入山来的目的之一。因为马扩比任何人都清楚金寇之来已在眉睫。一旦双方开打了,是把这个拥有一万精锐部队,本人也骁勇善战,并与金人有切肤之仇的董庞儿驱入敌人的怀抱?还是采取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他在战争中犹豫不决,不知道何去何从?还是努力争取他,使他成为勠力同心、共同作战的战友?这是一个有关大局的问题。童贯和宋朝其他的官吏一贯歧视他、排挤他,实际上是为丛驱雀、为渊驱鱼,最后还是把他逼上前面两条路。要争取他,全靠义军,而义军现在的做法也并不像要帮助他走上第三条路。

大敌当前,把各方面的力量集合起来,尽捐旧嫌,重修旧好,勠力抗金,这是马扩在他的历史条件下所能达到的最正确的认识。首先他明白力量在什么地方,然后努力把它们捏合起来。无论在现在、在将来,他都本着这样一个见解行事,并且不惜付出大部分的精力以至多少次冒着生命危险,百折不回地促其实现。

当下他就试探地问刘七爹道:“七爹刚才说起了董庞儿。董庞儿也是多年的老弟兄,他怎生和大家生分了?”

马扩选择字眼十分斟酌,他不愿顾着刘七爹的口气说董庞儿是背盟忘本,甚至是叛变义军,他选用了这个有分寸的温和的字眼,叫作“生分”,目的就是要听听刘七爹的反应。

他果然达到目的。“生分”二字引起刘七爹的极大反感,并且把他的蒙眬睡意都赶走了。

“怎生‘生分’的?董庞儿那小子自己心里最明白。想廉访也是深知其为人和行事的。”

不错,董庞儿的为人行事,特别是他受到招安收编的一段经过,马扩确是非常了解的。

残辽初亡,河北粗安,金人的锋芒却跃跃欲试地指向宋朝,当时义军诸头项都有受宋朝招安共同对金的愿望。董庞儿受编不仅得到张关羽、赵杰诸人的同意,他们还想让他先行一步,试探宋朝方面对义军的诚意,然后张关羽等也准备统率主力大军继续受编。

那时马扩正在到处寻找赵杰、沙真二人而不可见。一天,他忽然接到一份请柬,时间约在晚上,地点是相距几十里的乡间,署名的两位又不认识,马扩正在踌躇去还是不去,一个赶大车模样的人奉命来接他了。那时门外大雪纷飞,来人掸去身上的雪花,翻起帽子两边的大耳朵,马扩惊喜地叫出来:“沙兄弟!”

沙真已经老练得多了,不过随时还会露出调皮捣蛋的孩子气。当时还在戒严时期,他说城里耳目众多,见面不便,张大哥、赵大哥特差他来请三哥去乡下畅叙一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