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史记》失载了的历史(第9/10页)
贾谊的这段文字是这样的:“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贾谊在这里说,从秦始皇、秦二世到秦王婴亡国期间,秦国并非缺少有思想、有见解、明了时势的人,而是这些人不敢站出来讲话。这些人之所以不敢站出来讲话,是因为秦国各种忌讳多,是一个言论自由受到钳制的国家。不管是政府官员还是民间人士,都不能据实而言,都不敢尽忠拂过,否则的话,将会被治以重罪,忠言还没讲完,就已身死人亡了。
秦始皇以来,“秦俗多忌讳之禁”的国情,是贾谊在总结秦王朝之所以迅速灭亡的原因时指出来的。在秦始皇时代的多种忌讳当中,有关楚国外戚的事情就是政治上的一大禁忌。史书中不时散见的一些有关秦楚关系的暧昧话语,如“秦灭六国,楚最无辜”“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等等,都应当是与这种禁忌有关。考究起来,这种禁忌,产生于秦始皇对于长期控制秦国政权的楚系外戚势力的反感和反抗;这种禁忌,形成于他独特的出生和成长环境,在华阳太后死后开始显现,在昌平君反秦后定形。
10. 如芒在背的楚系外戚
我们已经讲过,秦始皇的父亲庄襄王嬴异之所以能够成为王太子继承人,是因为他投靠了楚系外戚,被华阳夫人收为养子的缘故。嬴异从邯郸回到咸阳,娶了韩夫人生下成蟜以后,尚在邯郸围城中的嬴政之所以没有被取而代之,也是靠的华阳夫人和楚系外戚的庇护。庄襄王即位,华阳夫人被尊为太后,威临国政,以昌平君为代表的楚系外戚再次进入政权的中枢。
嬴政十三岁即位以后,政权由华阳太后、夏太后和帝太后三位太后代理,楚、韩、赵三种外戚势力并立。三位太后三种外戚势力中最为强大的,仍然是华阳太后和她身后的楚系外戚。夏太后死去,经过成蟜之乱,韩系外戚衰落。嫪毐之乱后,帝太后被放逐,赵系外戚没落。这个时候,以华阳太后和昌平君为代表的楚系外戚达于顶峰。
由此可见,从嬴政的出生一直到他成人,他一直生活在华阳太后的庇护和掌控之下。不仅他,连他父亲的政治生命,都掌握在以华阳太后为核心的楚系外戚手中,华阳太后和楚系外戚始终威临他的身后,成为他生存的基本环境。他在这种生存环境中的感受,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叫作如芒在背。这种如芒在背的滋味,是又爱又恨又怕,宛若儿童长期在长者的威压管教之下不得不自我压抑,强忍心中愤懑,一旦时机来临,将会一一发泄出来,反抗报复。
嬴政与华阳太后之间的这种关系,在秦汉的历史上屡见不鲜。以大家比较熟悉的事例来比况的话,就是汉武帝与祖母窦太后的关系。汉武帝十六岁即位,急于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大胆任用新人,积极提倡儒学,变更制度,推陈出新,惹得保守而喜好黄老之学的窦太后不高兴,一巴掌打下去,结果是新人解职下狱,儒学废除不行,年轻的汉武帝不得不老老实实蛰居沉默,韬光养晦,一直等到窦太后过世以后,方才卷土重来,清除窦氏外戚的影响,重新构筑政权,再一次推行新政。
在秦国的历史上,直接可以比况的相似类型,就是秦昭王与以宣太后为中心的楚系外戚间的关系。可以说,秦始皇时代的华阳太后相当于秦昭王时代的宣太后,秦始皇时代的昌平君熊启相当于秦昭王时代的穰侯魏冄。宣太后在世的时候,秦昭王多年处在母亲的威压下,受到以舅舅魏冄为头面人物的楚系外戚的掣肘,并没有完全掌握政权。华阳太后在世的时候,秦始皇也始终处在养祖母的威压下,受到以表叔昌平君为头面人物的楚系外戚的掣肘,也没有完全掌握政权。宣太后去世以后,秦昭王放逐了以穰侯魏冄为首的楚系四贵,大权独揽。华阳太后去世以后,秦始皇放逐了昌平君熊启,大权独揽。秦昭王与秦始皇,在类似的历史条件下,经历了类似的成长历程。
华阳太后去世,在秦王政十七年,这一年,嬴政三十岁。昌平君熊启被放逐,在秦王政二十一年,嬴政三十四岁。所以说,秦始皇直到三十岁以前,并没有真正掌权,也没有独裁专权的条件;他开始独断乾坤,是在三十四岁以后,这个时候,距离秦统一天下,只有短短的五年,他在统一天下过程中最实实在在的功绩,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
以穰侯魏冄为首的楚系外戚,被解除权力以后,回到自己的封地安度晚年,不但都是善终,而且由于华阳夫人与安国君的婚姻关系而埋下了东山再起的伏笔。以昌平君熊启为首的楚系外戚,却因为昌平君反秦复楚,成为被牵连的乱党,秦国的罪人。在这桩牵连广泛的重大事件中,秦始皇的王后楚夫人和长子扶苏也难免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