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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没想到张邦昌会做出这个举动,接到求见的手刺,他本欲拒之不纳,随后转念一想,就此把话堂堂正正地当面与其讲清楚也好,省得这厮怀着龌龊心理在那里胡思乱想。便吩咐胡长庚将张邦昌带进了寓所前厅,并按照通常的待客礼节,给张邦昌让了个座。

张邦昌此番前来,两手空空寸礼未携。他知道李纲根本不吃那一套,越弄那一套反而越糟。而其趋庭揖逊之状,却是极为谦卑,坐下时也只半个屁股沾椅,除了没有三叩九拜,姿态几与面君无异。这种甘拜下风的表示,实则是比任何厚礼都意义重大。李纲见了,不禁暗叹,这厮能丢下脸皮做状若此,也真是难为他了。

张邦昌心知李纲不会耐烦与之长谈,落座后即开门见山申明了来意。说辞他早已诵熟,意思共分四层。其一,承认自己僭位附逆罪孽深重;其二,恳述他当时之所为乃情势逼迫,不由自主;其三,历数了自己保全都城宗庙匡扶康王登基等种种的将功折罪之举;其四,指天为誓,如李纲宽宏大量容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其大恩大德他将铭记终生。

李纲耐心地听过他的表述,回答得也很简明。

他义正词严地对张邦昌说:“你既自知罪孽深重,便应老老实实认罪服法,不该强词夺理自我开脱。你身为国朝的大臣,理当做忠义表率,以死守节,情势所迫不能成为叛逆的理由。你对都城有所保全不假,但你保全下来的一切,却全都姓了张。甚至连后宫的嫔妃,都成了你的淫乱对象,你说这是功是罪?而当今陛下之立,盖出于天下臣民之拥戴,岂能说是你张邦昌的什么功劳。我李纲主张对你明正典刑垂戒后世,完全是出以公理大义,与个人的恩怨无关。你所犯者,乃天下共怒之罪,不是我李纲抬抬手便能放过的。我今天想对你当面说明的,主要就是这一点,希望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张邦昌说:“在下绝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李宰相目下一言九鼎,邦昌之命就握在李宰相手里,亦毋庸讳言。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邦昌恳望李宰相不看僧面看佛面,高抬贵手给在下留一条出路。将来若有用得着我张邦昌之处,邦昌万死不辞。”

李纲说:“我再说一遍,这不是我李纲个人要与你过不去。如果你坚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看来我是免不得要开罪于你张子能了。但是我若不开罪于你,便要开罪于天下。你不承认这一点,就说明你并没有真正认罪。而你既不认罪,出路又从何谈起?”

张邦昌咬着牙探问:“那么敢问李宰相,将欲如何治罪于在下呢?”

李纲回答,如何治罪须由皇上定夺,我想你自己也该心里有数。

软话已经说尽,目睹李纲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张邦昌心知再说什么也皆属多余了。他忍辱含垢来向李纲讨饶,本来就是死马权作活马医,眼见得哀告无望,反倒镇定下来。他直起腰板说了一句“李宰相既如此说,那就悉听尊便吧”,不待李纲下逐客令,便自动起身告退。

在即将步出房门前,他忍不住回转身,面含冷笑又奉送了李纲一句话:“我料得你李宰相如此为官也难长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请相公好自为之。”李纲听了,付之一哂。

张邦昌回到住所,闭门高卧,心如止水,从此不再枉费任何徒劳之力。

其实张邦昌去李纲那里走这一遭,并非全然徒劳。他那副摇尾乞怜的狼狈状,多少还是让李纲动了一点恻隐之心的。事后,李纲认真考虑了张邦昌的陈述,认为无论其主观意图如何,张邦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生灵涂炭,的确是个事实。他在战后为恢复汴京秩序所做的一些好事,亦不应一概否认抹杀。因此,当赵构问起对张邦昌的处理意见时,李纲放弃了坚决处其以极刑的初衷,所提之方案是“贷其死而远窜之”。

不久,诏命发表,责授张邦昌昭化军节度副使、潭州安置。这个惩罚不够大快人心,但也不算量刑过轻。张邦昌把持朝纲时,潭州曾是李纲的贬谪地,如今张邦昌自己倒被鼓捣到那里去了,颇使世人大发一笑。张邦昌自是深感其辱。然而此刻能够留得一命,就算千幸万幸,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许多。他知道自己免受一戮,全赖赵构法外开恩,暗忖既然皇上有意放生,他张子能便必有否极泰来之望,心情因之复归坦然。

首犯贷命不诛,其他人便跟着占了便宜。朝廷对王时雍、徐秉哲、吴开、莫俦四人的惩处,亦仅是分别贬窜湖湘及岭南。吕好问审时度势,主动提出辞去尚书右丞职务。念其只是伪楚朝的陪衬,圣命授他出知宣州。嗣后,自范琼以下的附逆者,也一一受到了相应的论处。被处极刑者有之,但是人数不多,官也不大。